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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里的日子平凡,两个人不吵架,就说不出的满足了

老婆不在家,我只好很勉强地自己洗衣服。其实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就洗了,我为什么还觉得很烦呢?因为洗完衣服还要晒衣服、收衣服、叠衣服,就烦啦。几天后,老婆回来发现满阳台挂的全是衣服,骂我懒,连衣服也不收。我对她说:“很麻烦耶。”她冒出一句话:“以前没洗衣机,你怎么办?”“不,”我说,“以前有洗衣机,连洗带晒兼收叠,全自动,洗衣机的厂牌叫‘老妈’。”对,以前有个时代,虽然全是黑白的,却无忧无虑,每天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的云朵,整个人也慵懒地飘浮起来。日本有部疗愈系的电影《幸福的三丁目》,述说日本二次大战后的庶民生活。主角开了一家很小的汽车修理厂,可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几年后攒了点儿钱买了周围第一台电视,邻居吃完晚饭后都跑去汽车修理厂抢位子看电视。20世纪50年代的台湾和日本很类似,都在战后的赤贫中缓缓地站起来,虽然物资缺乏,可是单纯的生活却是最大的快乐来源。小学三年级时,我的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她比我们大两岁,个子也高,据说总是留级。中午吃便当,她总用便当盖遮住大半个便当,用筷子小心地从缝隙伸进去夹出一小撮的饭再慢慢地放进嘴里。有个男同学恶作剧地去抢她的便当盖,然后她的午饭全暴露在我们眼中,压得满满的饭上只有两三片酱菜。她哭了,趴在桌上痛哭。我们全都手足无措,知道自己闯了祸,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便当。然后,有个女同学捧着她的便当走过来,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换菜吃,不久,纯米饭的便当盒内出现了变化:有半个荷包蛋、半片火腿,其他女生则津津有味地嚼起酱菜。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女同学,她没有念完小学,因为得回家帮忙带弟妹,有时候也会背着弟弟来学校,站在草场一角远远地望着我们,等中午下课大家继续一起吃便当。把感请浓缩到小小的便当盒内,那是个简单的时代。我老婆,不,凡是女人都有某种收集狂,某段时间对某种东西有说不出来的疯狂。从去年起,我老婆便见到饭盒就买,有日本式漆木做的、台湾50年代生铁制的,总之家里堆了几十个饭盒,眼看着比饭碗都多。以后张家三餐都各人捧自己的饭盒吃,想想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春天到了,我家后面是机南山,以前有个蝴蝶园,据说四五月间,有数不清的蝴蝶顺树林间的蝴蝶道飞去,蔚为壮观。如今盖房子、修马路,蝴蝶道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过山上的蝴蝶还是比山下多。周末上午,老婆开始整理饭盒,阅兵似的在饭桌上排队。我问:“干什么,拿去拍卖啊?”老婆答:“不是,春天耶,做便当到后山去吃好不好?”是,家里好好的桌椅不用,上山吃饭?我们连走带爬地行进五千公尺后,终于来到山腰的一处平台,有坐的地方,放眼能看到东吴大学的校园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打开便当吃饭,打抛肉、高丽菜、荷包蛋、一小块鲭鱼,还有剛才差点儿背得我快闪到腰的茶壶,里面是冷泡乌龙。吃饭时,蝴蝶偶尔穿过我眼前,忽然想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诗人、摇滚乐团的主唱TuliKupferberg写过一则小故事《PERSONAL》:从前,有个原子弹想当子弹。“为什么?”其他原子弹同事问,“你可以当伟大的原子弹,干吗还去当小小的子弹?”“我怀念,”原子弹叹气地说,“人身的接触啊。”婚姻里的日子平凡,两个人不吵架,就说不出的满足了。便当盒,可能是让夫妻彼此接触的最直接的方式,他们可以共同品味一份简单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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