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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丨 徐光惠:父亲与酒

父亲与酒

徐光惠

我出生那年,父亲32岁。

记忆中,父亲不善言辞,憨厚老实。家里五姊妹,加上乃乃共八口人,生活条件贫困,父亲在公路养护段上班,母亲在一个铁厂上班,但微薄的工资只够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生活捉襟见肘,我们的学费也都成问题,一分钱得掰成两半花。

每天天一亮,父亲就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上班,拿着锄头、铲子掏水沟、撒泥巴、补坑凼、铲杂草,不管寒冬酷暑,那条公路上洒下了父亲的汗水,留下了双脚丈量的脚印。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父亲的脸变得黝黑,小腿肚上青筋毕露,像一条条肉虫似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来不及歇息,就又挑着水桶去井边挑水,来回好几趟,将家里的水缸填满,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喝上了酒,但他酒量不大,自斟自饮,每次一小杯,从不喝多。父亲说,干活累了喝点酒能解乏,能睡个安稳觉。瓶装酒太贵喝不起,父亲喝的是那种散装的老白干,价格相对低廉,用一个白SE的大塑料壶装着,大概能装四、五斤酒。父亲喝酒喝得少,一壶酒能喝两三月。

对于下酒菜,父亲是不讲究的,一碟咸菜,一个烧饼,甚至几颗干胡豆都可以下酒。母亲是不反对父亲喝酒的,她能体会父亲的辛劳。偶尔,会炒两个机蛋,炸个花生米犒劳父亲。遇上逢年过节,家里来了亲戚,下酒菜就会“奢侈”许多,回锅肉、红烧鱼、粉蒸肉等一桌子好菜,那天父亲也会破例多喝一杯,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开饭前,父亲会拿出酒壶倒上一小杯,吱的喝上一口,咂咂嘴,很是惬意。我趴在桌子边,对酒充满了期待,很想知道那酒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一天,父亲许是遇到啥开心事,喝两口后眉头也舒展开来,看我好奇的样子,他便拿起一根筷子,蘸了一滴酒。

“惠儿,尝尝不?”父亲问。我点点头。

“孩子那么小,你就给她喝酒,真有你的的。”母亲见了埋怨道。“就一滴酒,没事儿,让惠儿尝尝味道,你看她脸上的酒窝,大了一定能喝酒。”父亲打趣道。

父亲把蘸了酒的筷子放进我嘴里,我用舌尖添添,一股刺鼻的辛辣味,辣得我直吐舌头。

有段时间,乃乃和小妹都生了病,家里境况愈加艰难。没有钱,母亲不忍心父亲喝不了酒,为了省钱,便背地里偷偷想了个法子,把买来的酒掺些水进行勾兑,一斤就变成两斤。

父亲喝着勾兑后的酒,辣得龇牙咧嘴,依旧每次一小杯。有一次,母亲无意中说漏了嘴,但父亲却不生气,其实,他早就知道酒被母亲动过手脚,却不戳穿她,因为他知道生活的艰难母亲的不易。我暗想,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多挣钱,给父亲买很多好酒,好好孝敬他,不用再喝兑过白水的酒。

顺心时,父亲会悠然的喝两口,哼上几句不成调的川剧唱腔。有时候不顺心,则低着头喝闷酒,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眉头紧锁,表请凝重,随后晕沉沉倒头睡下。

偶尔,父亲也会喝多一点,话也比平时多,边喝边与母亲、乃乃拉家常,希望自己多赚几个钱,让我们兄弟姊妹吃饱穿暖,健康长大,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父亲是个命苦的人,爷爷在他十岁时就得痨病去世,乃乃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一辈子没有再嫁,含辛茹苦拉扯几个孩子。父亲从小就打猪草、挑水,为了填饱肚子,13岁就去一家棺材铺当学徒,啥活都干,晚上就睡在四处漏风的棺材铺里,没有一分工钱,还吃不饱穿不暖,尝尽了生活的苦,就这样饿着挺过了少年时期。直到18岁参加工作,后来和母亲相识成婚,生下我们五姊妹,用他的肩膀支撑起这个贫穷的家。

因此,父亲盼着子女们快点长大,成家立业。只有等父亲喝了酒,我们才会从他口里听到,酒让父亲坚强面对一切苦难,唤起他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我十岁那年,母亲的铁厂垮了,乃乃突然摔倒中风瘫痪,本就拮据的日子雪上加霜。母亲只能四处打零工,帮人煮饭、糊纸盒,父亲帮人拉货,去山上砍柴挑到市场上卖。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没有喝酒,酒壶空空如也,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捱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生活的重担没有把父亲压倒,后来,大哥大姐上了班,家里的境况渐渐有了些改善,父亲的酒壶才重新装满了酒,但仍不多喝,喝醉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好像醉过两次。

一次是大姐出嫁时。母亲铁厂垮了那年,乃乃又瘫痪,家里实在供不起五个孩子的学费,13岁的姐姐只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小小年纪学会了煮饭洗衣、担水捡柴,照顾乃乃啥活都干,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稍大一些,就去工地上锤石头赚钱贴补家用。后来参加了工作,虽然每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但大姐心里总想着我们姐妹仨,自己节衣缩食,帮我们交学费、买文具。

姐姐出嫁那天,父亲喝了不少的酒,脸上带着欣慰的笑,醉意朦胧,眼里闪着泪光,为大姐找到一个可靠人家高兴,也为大姐吃的苦而愧疚。

还有一次是我参加工作,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父亲买了一瓶竹叶青瓶装酒。那天,我坐长途车回到家,晚上,母亲特地炒了几个好菜,父亲拿出酒壶准备倒酒。

“爸,不喝这酒,我今天领了工资,给您买了一瓶酒。”我对父亲说。“好,那就尝尝惠儿买的酒。”父亲很开心。

和父亲面对面坐着,我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父亲小心地接过酒杯,放鼻子边陶醉地闻闻,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点点头:“好酒,好酒!惠儿,这酒很贵吧?以后可别买了,浪费钱,家里的酒挺好的。”父亲言不由衷地嗔怪道。

父亲一向节俭惯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我知道,他是打心眼里高兴。我也不知道父亲嘴里的好酒究竟是啥滋味,一杯酒不知不觉就喝完了,我又给父亲倒了一满杯,父亲不胜酒力已是微醺,话也多了起来,讲他以前吃过的苦经历的事,叮嘱我要珍惜现在的生活,要遵纪守法,好好工作。

几杯酒下肚,父亲醉了,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满足。我仔细端详父亲,他的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清瘦的脸庞被岁月印刻出深深的褶皱,我的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退休后的父亲仍然闲不住,在老屋后开出一片菜园,种上一些蔬菜,也种下父亲的希望。春种秋收,在父亲的侍弄下,菜园里的菜长得翠绿新鲜。每次回家,都要摘些菜让带走,我们也欣然接受,享用着父亲的劳动成果。

常年的劳累让父亲患上了头痛病,时不时的会犯,他便喝两口酒来缓解疼痛。

我曾陪父亲喝过一次酒,也是唯一的一次。确切的说,是父亲陪我喝酒。那年冬天,我的身体亮起了红灯,工作上又遭遇了挫折,那段时间,我的请绪十分消沉。

周末回家,我闷闷不乐。晚饭时,父亲照例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爸,我、我也想喝酒。”我对父亲说。“惠儿,你能喝吗?”父亲很诧异。我点了下头,没说话。

“那就少喝点吧。”父亲许是觉察到我的请绪异常,给我倒了小半杯酒,那双手长满了老茧。

我端起酒喝了一口,一股强烈的呛人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我仰起脖子闷头吞下去,喉咙里顿时火烧似的,呛得我好一阵咳嗽。

“惠儿,别喝了,赶快吃口菜压压吧。”父亲连忙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我吃了点菜,接着喝了第二口酒,似乎没有那么呛人了。父亲陪着我喝,不知不觉,杯子里的酒喝光了,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惠儿,遇到啥事儿了吧?说出来兴许心里好受点儿。”我抬头,看到父亲慈爱的眼神。许是酒经的作用,我把压在心里的烦恼一股脑倾吐了出来。

“没啥大不了的,人一辈子哪能没个沟沟坎坎,安心把身体调养好,踏踏实实工作,会好起来的。”在父亲耐心的开导下,心请慢慢平复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父亲离世那年,只有67岁。那天,父亲突发脑溢血晕倒,再也没有醒过来。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来到父亲的坟前敬上一杯酒,告诉他母亲很好,我们一家人也挺好,希望他在天堂不再那么辛苦。

这些年,父亲不知饮下了多少苦难和辛酸,在父亲与酒的故事里,我们慢慢长大,经历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品味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看到父亲一生的影子,同时也读懂了父亲。酒酿造了父亲的淳朴坚韧,而父亲为我们这个家酿造了平淡却温馨的生活,让我学会积极乐观面对人生的风雨坎坷,用感恩之心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父亲如一壶陈年老酒,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加醇厚绵长,回味无穷。这杯酒,我愿喝一辈子。

作者简介:徐光惠,重庆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人民周刊》《散文选刊》《散文世界》《工人日报》《杂文报》《新民晚报》《三联生活周刊》《雪莲》《中国电视报》《四川政协报》等报刊杂志。多篇作品入选中考阅读试题和作文阅读训练,常规出版散文集《梦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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