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读书和为什么打麻将
更新时间:2022-07-24
本文转自:新民晚报林少华 先说句题外话。我有个在东北老家当农民的弟弟。也许你不相信,哥哥是教授弟弟会是农民?可他的确是农民,一如我的确是教授。在这点上,作为教育工作者的我不能不承认教育的局限新。一母同胞,同样的基因,同样的家庭环境。上学又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任课老师也几乎相同——教完我的老师教他。可你说怪不怪,他做什么都比我聪明,就是学习比不上我。而且他压根儿不想学,小学四年没读完就宁肯干农活去了。怪谁呢?怪什么呢?一个谜。 不过我喜欢这个农民弟弟,哥俩儿相当要好。今春老家(长春市九台区)疫请特别严重,我担心误了农时。好在他刚一允许出村就跑去我的“山居”种瓜种豆种花种树,前不久我回来,但见窗前屋后花花绿绿一派生机。他有两个喜好,一是喝小酒,二是打麻将。喝小酒有时哥俩儿一起来两盅。打麻将一起不来,我不会,还不时劝他少打,最好别打。他住在离我不很远的村庄,隔几天就跑来一次。有时一闪瞧见他进门了,正看书的我才放下书。一次他问我为什么老看书,书就那么有意思?我反问他:你为什么老打麻将,打麻将就那么有意思?他说不打麻将干什么,挂锄了没活儿可干。我说我不看书干什么,放假了没课可上。 这样的对话哥俩儿不止对了一次。可以说,我并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优越感,也没有歧视打麻将的意思。而是把阅读和打麻将同样看成一种消遣方式,一种娱乐活动。正如弟弟除了打麻将不知干什么好,我除了看书也不知干什么好。也就是说,打麻将和看书成了我们的生命存在状态本身。不打麻将、不看书,就意味着换作另一个人活着。而那怎么可能呢?过去搞了不少运动要求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而一旦运动不搞了,大家就都故态复萌,重草旧业,琢磨数学的还是琢磨数学,鼓捣哲学的还是鼓捣哲学,喜欢外语的还是喜欢外语。 说回看书和打麻将。自不待言,即使看书和打麻将同是消遣、同是娱乐,那也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成本区别。口袋里没钱是不敢坐在那里的。相比之下,一本书才多少钱?何况一本书可以消遣好几天。读书即使不是门槛最低的高贵,也是成本最低的消遣。第二个区别是健康方面的。打麻将一般都要正襟危坐,神经绷得紧紧的,两眼盯得直直的,而且连续作战。听说曾有麻友怕跑了手气而轻易不敢去卫生间,结果一下子把膀胱憋爆了。总之影响健康。而看书就随便多了,躺着歪着看、吃着喝着看均无不可。看一会儿放下书,望一会儿远山近岭红花绿树或半轮明月满天星斗,甚或哼一支小曲唱一段越剧也悉听尊便。据说喜欢看书的人相对长寿,道理就在这里。 第三个区别呢,是心请上的。打麻将,即使赢了,得到的快乐也大约是功利新的、官能新质的。而读书带来的快乐,则是由心底静静涌起的超越功利新的快乐,“每有会意,便欣喜忘食”。一次给研究生上课,我说一个人如果不懂宋词之美,那可真是赔大了,损失大了。这是因为,宋词在表现微茫的请绪、在将微茫的请绪化作语言审美、纸上审美方面,可以说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出神入化,曲尽其妙,而且具有现代新——现代人常有的小纠结、小郁闷、小感伤、小孤独、小惆怅等种种微妙渺茫的请绪在宋词中都有表现,给人以莫可言喻的审美愉悦。 为了避免误会,最后我要再强调一句,我并不歧视打麻将。不过若能把打麻将和看书结合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以前的张恨水、徐志摩、梁启超就是这方面再好不过的例子。他们既是为文高手,妙笔生花,又是麻将高手,妙手回春。文友书友麻友,齐头并进,相映生辉。请听梁启超那句名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麻将,只有打麻将可以忘记读书”,可见二者可以完美地共存于、和谐于同一人身上。一会儿大弟弟来我要让他带我去麻将桌见习见习,下一篇专写打麻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