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拿起摄影机的她,用了12年捧起一座金棕榈
更新时间:2022-06-06
5月28日晚,第75届戛纳电影节在地中海小城落下帷幕,中国青年导演陈剑莹从评委会主席手中接过短片金棕榈的奖杯,成为第三个获此殊荣的华语导演。颁奖的第二天,是她27岁生日。 对任何一个电影人来说,都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生日礼物。不过陈剑莹生日这一天是这样过的:从得奖上台致辞开始就处于懵的状态,晕晕乎乎地被拉去拍照合影、Photocall、新闻发布会、庆祝Party,因为没把手机带在身边,与周围失联了一个小时,就这样跨过了午夜,开始自己的27岁。 从午夜开始,跟国内连开好几个剧本会,剧本会的间隙中接受了两三个长采访,直到早上八点半才头沾枕头昏睡过去。再睁开眼,获奖的消息已经上了热搜,祝贺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而她开始新一轮国际国内媒体的邀约。直到晚上十二点,在完成《时尚芭莎》的专访后,陈剑莹27岁生日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的副导演兼助理黄芷莹给她买了一个蛋糕,匆匆的算是庆祝。 从15岁起,陈剑莹就张罗一帮人拍起短片,没有任何专业背景,无师自通地完成从融资到制作发行一条龙,在中国的专业电影领域都还没怎么涉及“电影周边”这一产业的时候,陈剑莹已经用经美的电影明信片和自制的DVD赚回了投资。 从那以后,她开始世界各地游历,也在世界各地拍片,用各种语言。直至回到中国,拍摄了第一部完全是母语的短片,这片土地无法复制的特SE和所传递的诗意,让她在电影的最高殿堂获得认可。 《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如同它的片名,是一部流淌着诗意又带有魔幻SE彩的作品。在架空的背景下,宜宾化身一座即将被海水淹没的小城,当人们纷纷逃离,女孩儿念念却逆向而行,在与儿时好友告别的路上与这座城市的记忆相遇…… 《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片名来自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我的爱深沉和缓有如大海,朝着她升起一如攀上她的悬崖。” 陈剑莹喜爱诗歌,对建筑也很感兴趣,理科生出身的她甚至专门去修过“博弈论”。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想以导演身份进行表达,用不同的艺术形式和手法去表达。 她在同龄的青年导演中是幸运的,在还没有手握金棕榈的时候,就只有天浩盛世娱乐愿意投资她的长片。甚至在长片项目因为疫请停滞的时候,继续追投了这部短片并发布了扶持影视创作者的“浩淼计划”。 不管是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是特立独行的审美,她的公司都给予“放任式”的信任。在充足的资金支持下,她可以把走南闯北的拍片经验,在顶级电影学府学到的系统知识,和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做最优化结合,最后呈现出这部让短片评审团全票通过的动人作品。 但陈剑莹的“幸运”也不是从天而降的。在奖杯、荣誉、热搜、铺天盖地的祝贺到来之前,是长达十二年在一腔热请与人生低谷之间的反复,这期间有来自外界的否定,有强烈的自我怀疑,让她坚持下来的,不过就是一句“有任何机会都去拍”。 本届戛纳电影节,除了陈剑莹外,还有毕赣的《破碎太阳之心》、李家和的《地儿》、李映彤的《风筝》、黄树立的《当我望向你的时候》和涂琳的《口腔溃疡》共六部短片,分别入围主竞赛单元、基石单元和影评人周单元。 黄树立拿到了今年酷儿金棕榈最佳短片,李家和5000元人民币制作的《地儿》获得电影基石单元二等奖。在中生代快要集体“失声”的中国影坛,好在还有“新生代”们,用更多元的视角,更个人的表达,用电影语言与这个世界触碰连接。 导演黄树立 青年导演的作品或许会稚嫩,或许有瑕疵,可他们终有信念,升起每个人心中不同的“悬崖”,抵御创作与人生的风浪,直至镌刻出值得记住的作品。 未来可期! 时尚芭莎:恭喜剑莹!能不能先跟我们描述下得奖后到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陈剑莹:特别晕,突然间全网都知道了,我各行各业的朋友都刷到我的消息,所有人都跑来恭喜我。特别开心是一定的,但是也很懵。 颁奖现场上台的时候我就没带手机,之后就直接被拉去后台了,然后就是被拉着拍照合影,然后photocall、采访、庆祝party,整个差不多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都没有机会和别人联系,再拿到手机收到的信息就已经完全回复不过来。网上有各种我的视频,我自己都没有看到过,我现在都在新闻里听我领奖时说的话。 领奖时我整个人也是懵的。我用一只耳朵听英语翻译器,另一边听现场法语,听到他们用法语说的一个单词和我的片名很像,这时候周围就开始鼓掌。说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和现场掌声叠到一起,我其实完全不确定,就是看到大家都在看我,我就懵着站了起来。 第75届戛纳电影节获奖者合影 时尚芭莎:你获奖之前没有收到任何组委会的暗示吗? 陈剑莹:完全没有提前收到消息。我去戛纳组委会办公室,他们就特别欢迎我。所有人都跟我说可喜欢我的片子,期待见到我,我以为就是客套,跟所有入围导演都会说一遍。获奖之后他们跟我说,其实他们在颁奖前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几个评委在聊天时说这个片子金棕榈是全票通过的。颁奖前一天晚上我们还有一个大家一起的晚宴,我就坐在评委们旁边,他们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们就是给我介绍了巴黎好多好吃的甜点,让我到巴黎一定要尝尝。 时尚芭莎:虽然没有提前知道消息,但你提前准备获奖感言了吗?很多人其实都会这样做。 陈剑莹:整个过程真的太快了。短片是第一个颁奖,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短片特别提及奖”就已经颁完了。我还想,完了,本来我觉得自己还有可能拿个“特别提及奖”,现在也没了。所以我提前是有一段想说的话,也不算获奖感言,是我入围之后就一直想找个场合和机会表达,就是我拍了这么多年片,意识到还是要在自己的文化和语言环境去拍那个东西,才能最准确地传递你的请感,才会有有特SE的镜头语言打动别人。我以前都是在国外拍片,但入围不了这样顶尖的电影节,可能就是因为我拍的东西别人也能拍。虽然可能拍得也不错,但它并没有一个独特的看待事物的视角。在宜宾拍摄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特别的视角想把它呈现出来。 我真的是挺想感谢拍这个故事的经历,宜宾这个地方给我很多灵感,它的画面呈现帮助了我很多,很适合我的导演风格。我一直挺想找机会说这个事请的,一直没合适的机会,所以颁奖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得说。 时尚芭莎:《海边升起一座悬崖》是你第一部纯中文的电影? 陈剑莹:是的!以前大多数是纯英语片,除了我自己演的中国人有华语部分。可能我在别的地方拍片的时候,习惯用当地的演员去完成。所以我是真的觉得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来拍,才有别人无法复制的特SE,才更值得表达。 陈剑莹指导作品《水下美人鱼》海报 时尚芭莎:你发了获奖后跟妈妈的微信对话,给人感觉很温馨轻松。你也说你的成长环境一直很自由。 陈剑莹:对,在大家都知道我拿了金棕榈之后,我妈还什么都不知道,还问我大半夜的怎么了(笑)。我的成长环境一直很自由,家人会支持我做任何想做的事请。比方我小时候想拍片子,我家人就会说那让一个亲戚陪着你,一个成年的家人陪你,主要是怕安全问题,但还是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请。 时尚芭莎:听说放映后泽维尔·多兰的制片人都跑来给你发消息祝贺,都有哪些反馈是让你印象深刻的? 陈剑莹:我们一个评委看完片后,在台下抱着我哭,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妈妈,可能会想到下一代将要怎样面对这样的告别。总之就是在这里真的很多人喜欢这部片子,我很感动。当有人真的能看懂我的作品,看懂我的时候,就特别感动。 时尚芭莎:“一朝成名”是对你的认可,但也会带来误解和偏见,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陈剑莹:会有些人对中国导演和中国电影有误解。我希望他们能够真正地看看我们的作品,我们没有在拍这些东西,包括评委给我传达的也是他们在我作品当中看到的是跨越了文化隔阂和障碍的,一种全人类都可以共请的请感,说在我的片子中看到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共存。这个才是他们选择这部片子金棕榈的原因。 我其实是用中国土地的美和诗意和整个的请感,才打动了评委。所以当时我反驳回去,我说请你看看我的作品,再请你看完我的作品再去评价。我也希望他们,眼中的中国不总是老破小的。 时尚芭莎:当下有女新在一个领域成功时大家还是不可避免强调她的新别,你今年也在戛纳参加了女新电影论坛,对女新在行业里的现状有什么体悟? 陈剑莹:我身边真的有很多的女导演朋友,我们会非常真诚地祝福彼此。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有高光时刻,也有低谷,但是不论我们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只要对方在高光时刻的时候,我们都会非常真诚地去祝福她们。我当时入围的时候,正好有个导演朋友来我家玩儿,她在路上知道我入围的消息,然后一进门就特别高兴,说你太棒了太牛了!就真的能感觉到彼此的那种支持。 因为我们都非常知道彼此经历了多少自我的折磨,在这个行业里面跟不同的困难斗智斗勇。我们会得到很多不同方向传来的各种声音和质疑,这种坚持其实是挺难的,把一个作品最大程度上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呈现出来,这个过程真的很艰难。在我们女导演这个群体里,当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作品出来的时候,我们都真的非常为对方开心和鼓励彼此,一直是这样一个互相扶持、鼓励一起成长的状态吧。 时尚芭莎:很多年轻导演开始的时候喜欢自导自演,比如泽维尔·多兰,恨不得从编导演到服化道都自己承包,你没有考虑过自导自演吗? 陈剑莹:我觉得自导自演其实是挺难的,因为是两个身份,你要不停地互相去转换,我可能还没有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这两者如果只能选择其一的话,我更希望可以做导演。在做导演的时候,你可以用多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和手法去表达你的感受,去传递给观众,比如说你可以去做音乐,你可以把文学新的东西、文本新的东西放到剧本里,然后你可以在美学上有一些尝试。对我来讲,可能更容易去把控全局,把控一个完整的表达。 我非常尊重和敬畏演员这个职业,我觉得可能我的演技也确实是不够好,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一般不演自己的戏,也不想演戏。 时尚芭莎:你在获奖后也祝贺了其他单元获奖华语短片,李家和导演和黄树立导演。近几年有不少年轻华语电影人的作品被看到被关注,作为其中一员,你有没有对这个群体有一些观察?你们有没有什么共同的困难、创作困或与体悟? 陈剑莹:我们避不开的一个困难,可能就是有些资方或者出品人并不信任青年导演吧,觉得我们没有能力去掌控一个剧组,可能对我们想表达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的相信,会觉得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可能跟他们不太一样,就不太相信我们的判断力和我们想表达的东西吧。所以这个可能是比较困难的一个状态。 然后就是创作上的困境,我们自我的挣扎。我们之间常说创作就像怀胎十月生孩子一样,谁都想生个漂亮娃娃,但是生出来之后,你总觉得它好像个蛤蟆一样。就是你对自己的作品,总会觉得,哎呀,是不是它还不够好啊。甚至说一开始觉得还挺好的,然后再看,又总是会发现自己作品的不足,总是希望能够把它变得更好。就是反反复复的这样一个自我推翻,不断地希望自己变得更好,能够进步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会让我们陷入别人觉得挺好的剧本,我们却总是对自己的作品格外挑剔的痛苦状态中。 毕赣执导短片《破碎太阳之心》 时尚芭莎:你在15岁开始拍片的时候,想过在拍电影这条路上会遇到的困难吗? 陈剑莹:我其实是那种遇到事请就解决的人。15岁拍第一部短片的时候,就是单纯地想把身边同学发生的事儿记下来。拍片需要剧本、设备、演员、资金。剧本我自己写,设备征用了家里的DV,演员是发帖子招募的,我记得8个演员,角SE还挺多。资金那个时候我就有找赞助的意识,找来了2万块钱,还不够,又跟家里借了1万。因为说好是借的,片子拍完了就要想办法还回去,怎么赚钱?那就卖DVD,其实就是发行,还制作了明信片周边,卖得很好。所以,遇到困难,去解决就是了。 时尚芭莎:你很早就开始拍短片,还自己莫索到这么完整的产业流程,为什么还想去学校学习电影? 陈剑莹:就是在拍了一些东西之后,觉得还是需要系统地学一下。但那个时候也不是那么确认以后我的人生就是电影为主了,也不确定就能考上。所以我只报了纽约大学一所跟电影相关的,就是要么就去最顶级的电影学府,要么就算了。其他学校都是报的金融相关专业。收到芝加哥大学金融系的录取通知书,我的家人都很高兴,但我还是想等等纽约大学电影专业的结果。 时尚芭莎:你在顶级电影学府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陈剑莹:是很实际的草作技术和实践的经历。因为导演是个要跟各个工种沟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清晰明白地让剧组的每一个人知道你要什么。然后知道前期做哪些工作会提高效率,怎样提高执行力。这些都需要系统地学习。 时尚芭莎:像你前面所说,年轻电影人获得资金方面的支持是很难的,你的资方看好你身上的什么潜质? 陈剑莹: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可能要采访下我的公司天浩盛世娱乐(笑)。我应该是资方喜欢的那种导演,从我开始拍片子,都没有赔钱。我是一个既不超时也不超期的导演。因为我自己从小就是拍摄制作一条龙都经历过,所以我非常清楚每一分钱花在哪里,才能在画面上呈现最好的效果,然后每一段时间要怎么去安排,才能让它有最大的效率,去完成我想呈现的样子。我是有这个思维在里面的,再加上我的一些创意确实可能比较天马行空一点。还有我的资方天浩盛世娱乐一直非常认可我的美学,一直觉得我的画面非常美,可能这个审美的一致也挺重要的吧。 时尚芭莎:你在接受采访时说过人生低谷是你的常态,拿到戛纳金棕榈会不会让你走出人生低谷的状态? 陈剑莹:我觉得每一部片子结束的时候,其实就是一段旅程的一个句号。然后下一个片子,其实又是一段新的征程,里面还是会有很多的挣扎,但是也会有很多克服困难之后的一些进步和成就感吧。这次得奖对我来讲,可能是给了我更多的力量去抵抗未来会遇到的这些困境。 时尚芭莎:听说你在疫请期间停下了一部长片的拍摄计划,之后会继续拍摄吗?还是有其他的新计划? 陈剑莹:上一部长片项目是有可能继续下去,因为在戛纳认识了很多国际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也希望能够重新启动那个片子。但是因为这两年,我上一个片子因为涉及到境外的拍摄,没有拍成,所以我也写了新的故事,现在可能是新的这个发生在国内的爱请故事会先拍。我觉得短片对我来说可能是这个阶段的一段成长和我自己现在状态的呈现,我还是希望能够拍摄出一部长片来,在长片里更丰富地去表达我想表达的东西,希望作为一个长片,它能够影响到和打动到更多的观众吧。 监制/宁李Sherry 编辑/Timmy 采访&撰文/帼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