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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君将入秦

《战国策》

孟尝君1将入秦，止者2千数而弗3听。苏秦衣止之，孟尝曰：“人事4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5鬼事耳。”苏秦曰：“臣之来也，固6不敢言人事也，固且7以鬼事见8君。”

【注释】

1 孟尝君：战国时期齐国贵族，妫（guī）姓，田氏，名文，“战国四公子”之一，齐威王之孙，靖郭君田婴之子，齐宣王的侄子。因为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封地在薛，因此又称薛公，谥号为“孟尝君”。

2 止者：劝阻的人。

3 弗：不。

4 人事：人世间的事。

5 独：唯独，仅仅。

6 固：本来。

7 且：将要。

8 见：进见。

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者1臣来，过于淄2上，有土偶人3与桃梗4相与5语。

【注释】

1 者：用在表时间的名词后面，表示停顿。

2 淄（zī）：淄水，水名，在今山东。

3 土偶人：泥塑的人像。

4 桃梗：桃木刻制的人偶。

5 相与：互相。

桃梗谓土偶人曰：‘子1，西岸之土也，挻2子以为人，至岁3八月4，降雨5下，淄水至，则汝残6矣。’

【注释】

1 子：古代对男子的通称，译为你。

2 挻（shān）：揉和。

3 岁：年。

4 八月：周历以冬至所在的那一月（即夏历十一月）为岁首，所以周历的八月指的是夏历的六月，也就是现在农历的六月，正值雨季。

5 降（lóng）雨：大雨，暴雨。降：通“隆”，盛、大。

6 残：残缺。

土偶曰：‘不然1。吾西岸之土也，吾残则复2西岸耳。今子，东国3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4子而去，则子漂漂5者6将何如7耳。’

【注释】

1 不然：不是这样，并非如此。

2 复：回归，还原。

3 东国：东方的国家。这里暗指齐国。

4 流：流动，这里指冲走。

5 漂漂：漂漂荡荡，顺水漂流。

6 者：取消句子独立新，不译。

7 如：去，往。

今秦四塞之国1，譬若2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3出矣。”孟尝君乃4止。

【注释】

1 四塞（sài）之国：四面都有高山险要的国家。四塞：指四境都有天险，能够作为屏障。

2 譬若：譬如，像。

3 所：从，由。

4 乃：于是，就。

孟尝君将要去秦国，劝阻他的有几千人但他不听。苏秦想要劝阻他，孟尝君说：“人世间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没有听说的，只有鬼神的事罢了。”苏秦说：“我这次来，本来就不敢说人世间的事，原本将要见您谈论鬼神的事。”

孟尝君召见苏秦。苏秦对孟尝君说：“今天我来，从淄水上经过，有泥塑的人偶和桃木雕刻的人偶互相说话。桃偶对泥偶说：‘你，是西边岸上的土，掺水揉和把你做成伦偶，到了一年的八月，大雨降下，淄水暴涨，那你就残缺了。’泥偶说：‘不是这样的。我是西边岸上的土，我残缺毁坏了就还原成西岸的土。现在你，是东方国家的木偶，雕刻桃木把你制成伦偶，大雨降下，淄水暴涨，冲着你离开，你漂漂荡荡不知道会去哪里啊。’现在秦国是四面都有高山险要的国家，就像虎口，而您要进入秦国，那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出来啊。”孟尝君就停止了。

孟尝君是齐国贵族，依靠父亲留下的财产以及齐王的信任，才能够在自己的封地聚集数千门客。如果没有这几千门客，孟尝君的影响力和名声也不会那么大。但只要孟尝君在齐国，依靠齐国的影响力，以及他的财力，这些食客就不会离他而去，他的影响力也将一直存在。

苏秦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用泥偶和人偶做例子，进谏孟尝君。因为一旦孟尝君离开了齐国，离开了薛地，那么以上的优势就全没了：孟尝君不是秦国人，即便秦王欣赏他，也不可能像齐王那样包容他，秦国的贵族更不可能轻易接纳他；孟尝君的封地薛在齐国，离开齐国投靠秦国，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封地，而没有了自己的封地，孟尝君也就没有财力去供养那些食客，没有这些食客的帮助，孟尝君的影响力也就大不如前。换句话说，孟尝君若背弃齐国投靠秦国，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根基而完全把新命交给了秦王。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苏秦用木偶的例子讲明白了这一点，孟尝君自然也就不会考虑去秦国了。

后来，孟尝君奉命出使秦国，秦王强行把他留在秦国当宰相。没多长时间，就有人跟秦王说：“我知道大王欣赏田文，但田文毕竟是齐国的贵族，和齐王同姓，他现在虽然在秦国当丞相，只是谁又知道他在考虑问题时，究竟是在为齐国着想还是在为大王着想呢？”秦王听了手下的话，果然开始怀疑孟尝君。不久，就罢免了孟尝君的官职，还把他关了起来。在两个食客的帮助下，孟尝君才从秦国逃了出来。

孟尝君在秦国的这一遭遇，有力地证明了苏秦的观点：一旦放弃在齐国的根基，孟尝君的处境就非常危险。

孟尝君的另一个食客冯谖在帮孟尝君收债时，擅自免除了那些人的债务，用这种方式替孟尝君向薛地的百姓施恩，又出面帮孟尝君与魏国贵族打好关系。后来孟尝君与齐王产生了矛盾，有了薛地这块封地，又有了魏国的支持，孟尝君才得以保全自己。用冯谖的话说，孟尝君的贵族身份，薛地百姓对孟尝君的支持，魏国对孟尝君的重视，是孟尝君能够保全自己的三个根基。有了这三个根基，孟尝君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