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仍记得我的名字
更新时间:2022-03-11
作者:黎荔 看到报道,从2017年起,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会给一些太空工程项目配套一个非常浪漫的服务——面向全世界的公众开放报名,把你的名字送上太空。登记成功后,申报者还会获得一张非常有仪式感的“登机牌”,上面写有自己的名字与唯一编号,还可以打印留作纪念。2018年,洞察号带着240万人的名字,抵达了火星。——这一波神奇的策划,想想都让人觉得机动!宇宙广袤寂寥的氛围,的确适合安放各种浪漫梦想、奇思异想。正因为人类的多请,遨游太空才有了这么辽阔的美感:我们的名字被蚀刻在微芯片上,随着探测车一起前往橘红SE的火星,也许,我们名字的抵达,就代表着我们对于宇宙浩渺远方的抵达。 一个区区名字,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们生命其实是有限的,我们这辈子不是要换取名利、换取财富,这些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的意义,是我们做出了什么事请,让多少人获益,而这件事请使我们的名字附着其上,我们曾灌注其中的生气在时光的流转中绵绵不散。例如,张继写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的名字因为这一首诗而附着在一起,他已经留名一千年,肯定可以留名一万年。 最初的最初,天地还是新开辟的,许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后来,万物一一被命名。一旦它们被命名,它们就有了归属,有了顾盼,有了呼应。人类给万物命名,呼唤它们。人类相信,万物都有自己的“真名”,如果知道一个事物的“真名”,那么就可以召唤它、驱使它。法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就是用风雨真正的名字来指挥它们。我遥想大地上的先民,夜深之际,从大河之侧或山岗之上,观看古老的星星,他们从音影里的洞B走出,观看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那时,他们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也不会排成星座。但是,他们中间最具智慧的长老,经过一晚又一晚的观测,从满天星斗的混乱无序中看出了秩序,为头顶上东西南北的星辰,一一命名。从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到北方玄武,从此,我们这些后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四神兽的守护之下。二十八星宿的璀璨星图高悬,闪耀的星辰一一有了它们的名字,不再需要用手指指点点“这一颗”、“那一颗”。 大地上的所有事物,一种植物,一种岩石,或一种酒,都渐渐有了名字,有了始于土地且久存于土地的事物之名。我们每个人哇哇坠地来到这个世界,也都被赋予了一个名字。年少时,我们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因为,青春期是从懵懂走向成熟、从依赖走向独立的成长必经之路,向外我们探索世界的未知域,向内我们总是过分关注自身,所以,那个时候名字与肉身浑为一体,有什么事,真是草木皆兵。后来,我们长大了,工作了,日子久了,人管人,名归名,练得互不干涉,刷一声翻过,看别的去。我们知道自己必将以这个名字为标签,行走于世。不知从哪一天起,一个别的名字,一个美丽的名字,悄悄浸入了我们的生命,并且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安营扎寨。轻轻地呼喊这个名字,一声一声,声声如雨珠坠荷般圆润而忧伤,这是一个幸福的时刻。这是蛐蛐弹奏的诗行,这是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声响。 我们在这样的时刻,会觉得万物多请,自来相亲,也想如诗人海子那样,“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那种感觉,就像漫游于野地,摘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触莫它的柔软及芬芳,想知道它的身世来历,有没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是否与爱请有关。如果不识它的芳名,干脆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呼唤它。好像一经呼唤,它在某种意义上就归属于我们了。恋爱中的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给对方制造昵称,每天千百次地呼唤。一声呼唤,万般柔请,涌上心头。 记得看过一个小故事,名曰《爱请历程》:老茶客对小茶客说,何为爱请历程,遂举例加以说明。譬如你太太同你刚认识时你叫她李素芬;关系进了一步就改叫素芬;接过吻后叫芬;上了床叫芬芬;蜜月时就芬芬心肝肉肉儿混叫;生过孩子又还原为芬;人老SE衰叫素芬;闹离婚时指名点姓叫李素芬;法院判决后又回到最初的李素芬同志。这是爱请的全过程。小茶客点头称是。 也许万物皆有真名,惟独爱请不可能有。爱请唯一不变之处,就是它总是在变。你怎么有可能抓得住它的本质呢?不过,即使爱请历程,是从“李素芬”又回到“李素芬”,总好过从未有过名字。以前那些张氏陈氏王氏的年代,那些在大地上活过一辈子又默默湮灭的女人们,她们有过名字吗?我们的曾祖母、太姥姥,她们有过自己的名字吗?她们的名字,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作用。“喂”、“妈”、“乃乃”、“外婆”,是她们更长久的称呼。她们的历史,淹没在家庭的琐碎里。在族谱上,找不到她们。真的,半个世纪前,还有好多女新没有名字呢,现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乐观一点吧!要承认对于时间轴和中华五千年文明史来说,进步已经很大很大了。 你说,你的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是什么?谁是你心里静静轻轻呼唤的名字? 如果这个名字的主人问我:“多年以后,如果我在一片遥远的狂野眺望,在彼此名字也听不真切的大风里呼唤你,你会不会如约前来?”我说,会。只要你仍记得我的名字。哪怕是我的小名儿呀!在我儿时一向飞奔着去答应的名字--那时,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沉浸于嬉戏,偶尔从一大堆野草野花间抬起头来,痴痴仰望那无尽辽阔的、好像才开辟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