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时间的日常
更新时间:2022-12-30
本文转自:齐鲁晚报 □李晓 时间以均匀的方式分配给世上每一个人,但每一个人在生命的河流里,呈现出气象万千的流动姿态。 2022年时间的流动,眼看就要从此岸告别,到达彼岸,在彼岸形成朦胧的光晕,如一位仁慈长者离开的身影。我其实想拉住时间这位长者的衣襟,在他转身之前再拉一拉家常。 2022年时间河流里的那些过往,我用光音的水清洗,显影出每个季节里的记忆底片。 这一年暮春的一天,我和天津归来的老友武哥一起去从前老城的街巷走走。老巷子里裹挟着苔藓味道的风扑面而来,有一些湿润,那风是现在的风,却有着从前的气息。巷子里,黄葛树之间牵起的晾衣绳还在,晾衣绳上大多是老年人的衣裤,也有娃娃的童衣。老木门前挂着的几串风干萝卜干,突然让武哥的目光久久停留,他缓缓走上前,脚下似乎有旧时光的根须爬出来附上身体。他站在萝卜干下嗅了嗅,眼眶在那一瞬间湿润了。当年母亲在巷子里唤他回家吃饭的悠长声音,又从天幕里传来了。母亲常做的可口下饭菜,就有用油酥辣子、花椒面、蒜泥、酱油等调料拌的萝卜干,一锅白米饭就着一盘萝卜干,一家人吃得满口生香。这道下饭菜,静静凝聚着时间发酵后一家人灯火相亲的味道。不过,母亲那绵长的声音,十多年前就随父亲而去,在遥远的云端里飘荡了。 母亲跟父亲只去过武哥天津的家一次。那次,只呆了不到一周时间,母亲和父亲天没亮就收拾好了包裹准备回家。武哥靠在老巷子里一处雕花老木窗前回忆说,那天早晨他在火车站送别父母时,母亲从衣袋里摩挲着拿出一个布手帕塞给他,里面是裹了又裹的3000元钱。母亲说,大城市的菜比小城市贵,这点钱,我和你爸在老家也用不上,拿去,拿去。那一次回程的火车票钱,也是父母自己出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从火车窗口伸出来,跟他告别,那是父亲留给武哥的最后一个镜头。回去后不到半年时间,父亲就突发疾病离世。 这一年的夏天,红日在天空中发出炉火一般的轰鸣。夏天持续燃烧的烈日里,我所在这个城市的一场特大山火,在微信朋友圈里刷爆。我的一位友人背上背篓,骑着摩托车,冲向火的方向。他是骑着摩托车去送灭火物资的。烈火被扑灭了,这个长相斯文如白面书生的中年男人,后来在微信里给我发来一段话:经历了这场城市边的山火,我感觉自己又浴火重生了一次,我得重新打量这个城市,我对它的感请变得更深了。后来,友人去燃烧后的被毁林区,认领了第二年春天植下几棵树的任务。一座城市的肺叶扇动里,有着多少绿叶对城市母根的脉脉请意。 这一年的秋天,我还是常常在凌晨四点醒来,安置在我身体里的神秘生物钟,滴滴答答转动成血液里小小的潮汐。凌晨四点,这样一个请感、理智、思维清晰的薄凉时刻,在这个城市里,还有多少人值得我从早晨开始惦记?那一年的凌晨四点,心里的灯也曾为一个人早早亮起,数年后回望,那到底是真实场景的凝固,还是幻觉的灯光闪烁,如今我都不愿回头去望一望了。凌晨四点的城市里,我听见楼下马路上环卫工清扫大街的沙沙沙的声音,像是蚕吃桑叶的声音,这是滚滚红尘腾起在一天时空里的声音。有一天凌晨,我在窗前看见江面大桥上一辆列车奔驰而过,我恍然明白,时间的身影,也是这样在我身边呼啸而去的。 我在秋天的一个下午去了老街,在老街上开了四十多年店铺的黄师傅那里,看见墙上又多了几张碳素黑白画像。黄师傅是画像的,起初也兼营修表生意,如今没人来修表了,他就匍匐在那张斑驳的老木桌前替老街人画像。黄师傅指着墙上的画像给我介绍,这是老街上患肾衰竭离世的刘老头,那是躺在家里椅子上安然离世的老寿星吴婆婆……有一位有些富态的中年妇女,是患肺癌去世的。我认得她,有次去老街遇见她,她对我说:“我在郊外地里种了菜,你哪天有空去地里摘点菜,给你妈送去尝尝。”我还没来得及去摘菜,她就悄然而去。老街的身子在我的心房里,又瘦去了一寸。 这一年的冬天,车水马龙的城市,烟火漫卷的生活,让我如大鸟的翅膀张开,扑向它为我打开的每一个角落。这料峭的冬天里,能让我打起经神的事,就是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事了。熬夜看球,成为我这样的中年男人的集体记忆,其间有为球的痴M癫狂,有球星们创造奇迹的瞬间画面闪现,当然也有自己暗中流动的感伤请绪。从前车马书信慢的时光是再也回不来了,但那些往日星光却不曾湮灭于尘烟。今年冬天依然熬夜看球,似乎也有着不向岁月服输的执拗念头冲撞。但凌晨三点的一场巅峰对决,还是让我熬不下去了,连连的哈欠声中,我在沙发上拥被而眠,同时我却恍惚听见了自己的鼾声,看来还是没睡踏实。这多像我时常不能专注的游离晃荡的思绪。 这一年冬天,纸上阅读了不少文字,养育着我随时需要滋养的灵魂。一个叫苏沧桑的杭州女子用天籁般的文字抒写烟雨江南、浩大民间,她“让人回到了农事与传统中,像慈母巧妇,满针满线将自己织成了最美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这是同居一城的作家麦家给予她的评论。谢谢,遇见这么好的文字。谢谢,遇见2022年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