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幸福到来前人类的祖先
更新时间:2022-04-25
作者:黎荔 近几日看第3期《单向街》,其中有一篇文章,是哈金写的《作为移民的作家》,其中提到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移民作家奈保尔的一段话: “如果你仔细观察一队蚂蚁,你会发现其中有些蚂蚁是M失了方向的。队伍没有时间等他们,只有兀自前行。那些落伍的蚂蚁会死掉,但这并不会影响整个队伍。尸体周围不会有任何慌乱,它们会被抬走——他们看起来真轻。伟大的忙碌仍在继续,那些显而易见的行为,比如两个去往不同方向的蚂蚁见面打招呼的仪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段话是如此的刺痛哈金,同时也刺痛着我。任何时代,任何地域,个体都是渺小的,其无关紧要的小小死亡,正如河中的一块鹅卵石,出现了又消失,而河水依然流动,就像蚂蚁不会因为族群中的一只的死亡而受到影响。或许这就是个体和集体的真正关系吧?我想,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体与人类城市的关系。 自古以来,人类逐群而居。随着文明的前进,这群居的规模一天比一天扩大。当下,野蛮成长、疯狂扩张的大城市,正在成为一个没有边界的地方,人们把粮食、蔬菜、水果、大地上的一切美好出产之物,所有生命的能量和自由的可能,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了永不满足的城市。城市聚集了一切,掠夺了一切。人们在这里生活,人们在这里死去,人们进入这个巨大的漩涡后再也无法离开,人们在这里交出了他生命蕴含的一切。为了供养城市里生活着的千万人口,需要整个世界为其匹配所有的物资资源,一切都要从其他地方辛苦搬运不断导入。然而,巨量地垄断和耗散着资源的城市,往往对自然风,对自然雨,对自然河流,对自然蚊虫,对自然土地,对自然温度,对自然阳光,早已丧失了基本的敬意,用尽一切办法调整、变化、改造、替换、隔绝原生态的自然。城市是对自然界最凶狠的区域,当然,也是自然恢弘的力量稍稍施展一下,就可以狠狠报复的地方。比如说,多日不刮风就雾霾围城,一场暴雨就淹没全城,暴雪摧毁电网,烈日炙烤道路。在城市这个复杂巨系统中,交错着无数错综复杂的子系统,作为神经末稍之一的我们是无足道的,即使我们明亮的血里奔流着勇敢,可是在勇敢的中心,不过是茫然。 城市是天堂亦是地狱,即使我们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成千上万的人依然用力地向城市奔跑。这个趋势似乎不可改变。因为,整个中国的“城市免疫”尚未走完。要认识到城市的可怕,似乎必须每个人都进入城市之后才有感觉。当今的中国,正走在城市化的半截道路上,未来十年二十年稳定和发展的希望,恐怕还押宝在城镇化上。机动车限号什么的只是表面现象,治标不治本,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仍在城镇化的道路上泥足深陷、高速狂奔。城市化越剧烈,中国的生态系统崩溃越快,中国的环境污染越难以修复。像雾霾这样的疑难杂症将越来越层出不穷,未来的幼儿园和中小学雾霾停课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可以预见必将派生出各种适应雾霾常态化的新型生活模式。在历史惯新中前行的巨大蚁群,会迅速地清理掉个别死蚁,熙熙攘攘、扶老携幼,保持队形、继续向前,一路走向未来可能的去处。历史前进中的个体苦难,将随风而去,转瞬沉默。——无数沉默聚起的沉默,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出巨大鸣响? 能够与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人心浮躁的现代大城市相对抗衡的,是存在已久、蕴意深长、能量浩瀚的大自然。大自然揣着沉默而深切的悲悯,站在高处,看着人间的万千建筑,无论怎样华丽闪烁,最终仍要被尘土掩埋。人类如此浮躁喧闹地活着,自以为自然万物默默无语。可谁知道,人类短促的一生,不是在古老银杏树一次短盹的梦境里,就悄然结束了呢? 其实,自然什么都能包容,包括这世间所有的憧憬和辜负,这就是它的丰盛和博大。也许雾霾是自然与人类的某种对话,倾听在那里响起的天籁吧!“寻归”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走向自然,更不是回到原始自然的状态,而是去探求自然的造化,寻求与自然的真正心灵融通与对话。 如今雾霾已经成为北方城市冬天最常见的气象了,我们学会了与雾霾共处,仙境般的空中楼阁,三米之内不分人畜,满大街的口罩出没,逃不掉赶不走的呛鼻子的味道,在雾霾中活着、拥挤、奔波、寻找、相互质问和思考。不禁想起20世纪最伟大的中国诗人之一的穆旦的诗句: “在过去和未来两大黑暗间,以不断熄灭的现在,举起了泥土,思想和荣耀,你和我。” “我们不过是,幸福到来前人类的祖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