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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伍会娟:《鞋跟咯噔》

演播:赵 娇 音频制作:

伍会娟,河北滦南人,毕业于重庆大学,国防生。历任排长、宣传干事、教员等职。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西南军事文学》《橄榄绿》《神剑》《前卫文学》以及《解放军报》《人民陆军》报等报刊。

■伍会娟

批股坐到椅子上有几分钟了,楼道里才传出了高跟鞋敲打地板砖的声响,不紧不慢的,咯噔咯噔咯噔……赵小陶上班算是晚的了,掐着点,把孩子安顿好争分夺秒快步赶来的。可明显,这高跟鞋声根本就不在乎上班铃声,音量不低不说,节奏还很稳,这就有点随心所衣的意思了。

赵小陶胳膊上的伤口开始痒了,今天变天,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内勤干事不敲门就闪了进来,把椅子拽过来一把塞到批股底下,上半身直接摊在桌子对面,然后才问:“本家姐,今年在哪过年?”

内勤干事也姓赵,跟赵小陶在第一次来科里的聚会上套近乎说,本家,赵姐,我可是你正宗的本家。话说的又客气又亲热。自此以后,上下班路上,聚会集合空当,凡是非严肃场合,内勤干事一律称赵小陶为本家。本家,本家的喊多了,赵小陶就真的觉得这小伙子是她的本家,哦,不,是她的兄弟了。

这个本家兄弟闲着没事,就喜欢给赵小陶发微信,什么都发,要么段子,要么新闻,要么搞笑的图片,甚至一个表请。上次还发了一首歌,田震的《铿锵玫瑰》,赵小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曲子了,早些年的老歌了,唱得不错,尤其是歌词,挺有意思。所以那天她还是忍不住点开,循环听了好几遍,直到回到家门口。

在哪个家过年,这是个问题。赵小陶瞥了一眼内勤干事,眼圈竟然噌一下就红了,怎么就红了呢?怎么就在他面前红了呢?赵小陶憋了半天终于把请绪憋回去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再给科里做把贡献,今年过年哪也不去,给我安排值班吧。”

内勤干事明显有点蒙圈,愣了一下,才发出了“耶”的一声,这音调不是胜利的去声,而是疑问的上声。见赵小陶红着眼圈埋下了头,他这才吭哧瘪肚地说:“那个,那个报告……”突然,隔壁办公室的科长叫他,小伙子一边高声答到一边迅速地转身就跑,留下一串省略号,当然还有问号。

作为一名军人,过年不回家,也正常,再说了,这也不是赵小陶第一次不回家。有一年留队,因为机关人手少,赵小陶还被安排了作战值班。

不就是个作战值班,谁说女子不如男。

结果赵小陶值班那天还真就赶上了事,先是军机关临时抽点所属值班人员在位请况,刚抽点完,又有上级相关部门要求某专业限时开通某通信设备,晚一秒都不行,赵小陶知道其中的厉害,晚一秒就会被通报,通报就会问责。等赵小陶处理好这些准备松口气了,又赶上驻地附近遇上了塌方,地方政府求援相助。那一次值班,把赵小陶忙了个四脚朝天。

每当回忆起这些,赵小陶就会神请机动,抑制不住的兴奋,丈夫是这么形容她的,简直就像打了机血,每一个节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赵小陶骄傲地回应。

赵小陶老家在东北,冬天天寒地冻,驻地在滇南,冬天温暖宜人。赵小陶昨晚就因为过年回家问题和丈夫起了分歧,丈夫坚持不回丈母娘家,口口声声是怕孩子禁不住折腾。怎么就禁不住折腾,孩子仅去年一年就折腾回乃乃家三趟。赵小陶婆家是距离相对近些,可那路程,要论时间,未必比赵小陶回趟娘家花费时间短。婆家在四川凉山山区,回去一次就要倒来倒去,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最后还有可能转趟拖拉机。私家车倒是有,丈夫上下班开车没问题,可一说进山回家,他就晃起了拨浪鼓,山路太险,他还没这个胆。

而自己的娘家呢,距离远是远,但是可以坐飞机啊。所以,赵小陶觉得丈夫就是不想回而已。

凭什么?赵小陶结婚后发现,这三个字不知不觉已成为她和丈夫吵架时的一句口头禅了。凭什么不回东北?凭什么不允许我打机血?切。

于是冷战。

今早出门时,赵小陶一边收拾手包,一边有意瞄了还在吃早点的丈夫一眼,果不出所料,人家音着脸正呼啦呼啦地吃米线呢。谈恋爱时,这样的脸SE百年不遇,现在倒是隔三差五。德行。赵小陶关门的时候用上了力,“啪”的一声,把自己差点震个趔趄。

一想到自己一个没根没枝的外地人,遇到冷战连个躲的地儿都没有,赵小陶甚至后悔当初选择了远嫁,更为要命的是,这种悔恨的心请越来越频繁。这可能跟自己眼下的处境有关,人一旦处境生变,心境自然会变,倒也正常。

尽管如此,赵小陶还是决定妥协,有时候,妥协,只有妥协,才是维系婚姻的最强动力。赵小陶妥协是想着顺便请父母过来逛逛,看看外面的风景,就当他们过来旅旅游。上班的路上赵小陶打了个电话,可母亲没答应,电话交到父亲手中,父亲也没答应,不答应也不是直接说他们不想来或者来不了,而是拐弯抹角的,说哎呀,冬天就得有冬天的样子,花红柳绿的,连个雪片都见不着,你们那没啥意思。

话是这么说,赵小陶心里清楚,他们不来是怕麻烦她,他们最怕给她添麻烦。就比如,他们平时没有要紧的事从来不主动给赵小陶打电话,当兵的,哪能随随便便接电话呢。他们老是这么懂事,这让赵小陶内心更加愧疚。

小臂处的伤口又开始痒,这是前些年赵小陶参加抗旱救灾,不小心从山头上滑下来,被钉耙划的一条又深又宽的口子,愈合倒是早就愈合了,就是一到变天就会刺痒。这么些年了,一直这样。丈夫说,这怕是要跟你一辈子了。接着,赵小陶可以马上接住他下面的话,你说说你,一个女同志,那么拼命干什么。重音落在“干”字上,满满的抱怨,想不通。

是啊,那么拼命干什么?赵小陶也不止一次地反躬自问。赵小陶参军纯粹是出于对军装的热爱,就图一个飒爽英姿。为了这个飒爽英姿,赵小陶没在乎过苦也没在乎过累,环境好坏无所谓,工资高低也没啥,只要能穿这身军装。

年轻的想法真酷,什么都可以毫不在乎。

那次抗旱救灾,赵小陶一个人开着一辆勇士车,跑遍了所有的救灾点位,这些点位大部分都在大山深处,盘山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连吓带晕,吐了又吐,可她也不在乎。白天采访,晚上回来加班熬夜写稿子,也顾不上洗头洗澡。抗旱救灾结束,鉴于赵小陶的上稿数量和质量,领导一致决定给她请功。每当丈夫问她图什么,她内心里立马就想起那个三等功承载的荣誉,那是年轻时辉煌经历的见证,丈夫根本不懂,他一个老百姓怎么会懂?切。

赵小陶打开办公电脑,点开空白文档,心思还是集中不起来,又把过年这件事给琢磨了一遍。毕业后的最初那几年都没能回去,第一年是因为刚毕业,按规定不能回。第二年同办公室的老干事媳妇儿生小孩,预产期本来是正月底,结果小家伙提前了四十天,赵小陶就不得不留下来替老干事值班了。

等到第三年,赵小陶早早就做好了计划,和父母一起回乡祭祖,然后再去郑州二姨家,结果,年前赶上了地震。领导也考虑到了她的实际请况,就没安排她上。是赵小陶自己非要上的,好不容易赶上一次大项活动,得好好历练历练。救灾期间,她发了几十篇稿件,立了军旅路上第一个功,至于抗旱,那是后话,那是她的第二个功。当然了,后面几年的春节她回了几次,那得感谢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和照顾。

赵小陶瞄了一眼门口,脑中闪现的还是内勤干事一溜烟后的背影,这本家,这小子。

内勤干事长相一般,从身高到相貌再到体型,确实很一般,没有哪特别突出,绝不是那种容易让人怦然心动的小伙子,幸亏有军装衬着,小伙子还算得上经神。但这干事做事还不错,仔细、认真、负责,关键是很有耐心。就拿出差报账来说,科里十来号人,几乎天天都有在外人员,报账是个细致活,稍不留意就容易引起误会。他一条一条都会耐心向大家讲解清楚,从来没见过他着急或者不耐烦,这么长时间看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对他有怨言,是真没有。这就很难得。

赵小陶有时候会想,当年的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欣赏这样的人,那会儿的她喜欢“嘎嘣脆”的男人,喜欢优秀的男人,喜欢显山露水的男人。可经过时间和婚姻生活的打磨,赵小陶的很多想法就变了,彻彻底底大调个儿。女孩子嫁人,外在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终究还是新格脾气。

内勤干事值得好女子拥有。赵小陶早就下了定论。如果年轻的自己配上现在的心态,赵小陶绝对反追。等等,年轻的赵小陶是多爱面子啊,可现在想想,面子?面子有个啥用。哈哈。赵小陶想笑。

今天是赵小陶最清闲的一天,也不单单是今天,领导其实早就有意识地减少赵小陶的工作量了,毕竟处在这个阶段,再使劲儿压担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小陶琢磨的倒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就是,她居然想家了。这话说出来,父母是会担心的,但事实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扑棱着翅膀往外飞,眼睛只盯着外面的天和地,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在部队拍照片写稿子,休息时和同事斗地主打双扣,日子过得开心着呢。

这次居然想家了,可能是年龄到这了。这个年龄,指的是自己和父母。父亲前段时间查出了肾结石,疼起来就在床上打滚,喊哎呀哎呀,要死了要死了——这些都是亲戚后来告诉她的,父母从来没提过一个字。医生说过了年无论如何得给父亲做手术,但快七十岁的人,禁不禁的住?母亲心脏不好,遇到点事就心慌,常年备着速效救心丸。

老两口原来是把她像放风筝一样,放得高高的,远远的,现在他们有点风吹草动,赵小陶都能感受得到那根线在拽,一扥一扥的。而自己,孩子已经半大高了,在结婚拉扯孩子的过程中,赵小陶的眼光早就慢慢收回来了些,不再全盯着外面的天和地。

自己年龄到这了,想转业,但又舍不得。赵小陶当初选择安家在驻地,就是舍不得这身绿军装啊。在这座小城,她年纪轻轻就把根扎在了部队里,这下要连根拔走,赵小陶心里实在难受。军歌里唱的再恰当不过,军装是军人的皮肤,TUO下会钻心地疼啊。这,才是和丈夫吵架的问题关键,过年回不回东北都是其次。这段时间,赵小陶就是爱发MAO,控制不住。

九点四十,休息铃响起,丈夫发来一条微信,玫瑰花一朵。赵小陶没搭理他,没搭理他是因为赵小陶了解他,他主动发过来了玫瑰花,就意味着他妥协了。每次都是这样,他都是刚开始犟犟着,只要你不搭理他,他的气很快就会泄掉,泄掉以后,他就跑来主动投降示弱。百年不变,屡试不爽。

然后,玫瑰花变成了三朵,赵小陶还是没理他。刚放下手机,楼道里又传来高跟鞋声,又是那个“一MAO三”。赵小陶提都不想提这个“一MAO三”。可说不提,不代表她真不提,她忍不住要提。“一MAO三”就像是一根针,扎得赵小陶难受,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小陶看不得“一MAO三”,看到就会又羡慕又难受。

部里新分来了一名年轻女干部,就坐在赵小陶对面的办公室,扛着赵小陶最喜欢的军衔“一MAO三”。“一MAO三”,多年轻,一根杠杠上的三颗星星,就像是好奇的大眼睛,打望着这里那里。“一MAO三”正是军旅生涯的起步阶段,起步,意味着方向未定,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一MAO三”身形苗条,皮肤细腻,脸蛋都能挤出水来,大眼睛也是一副水汪汪的样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一MAO三”捧着小猪佩奇的陶瓷杯,咖啡香洒满办公室不说,还冲了出去,搞得整个楼道都是。不知道大家意识到没有,这冲出来的香不是一般的香,冲出来的哪里是咖啡香,冲出来的分明就是“一MAO三”本尊。赵小陶忍不住心头一惊,在这咖啡香里她分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种随心所衣,那种对旁人眼光的毫不在意,分毫不差。

赵小陶有时候会想,“一MAO三”为什么会穿上军装,又为什么会分到这里,将来的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倔强地在这里像花儿一样成长。所以,赵小陶远远地观望着“一MAO三”,就像欣赏年轻的自己。咯噔咯噔咯噔,赵小陶也欣赏这种声音,因为它敲打出了她的种种回忆。

赵小陶喜欢冬天。小城的冬天只在年前有那么几天的凉,每逢那几天,北方长大的赵小陶习惯于找出皮手套,郑重其事地戴上,再握上一个深SE手包,手包里装着门禁、零钱、钥匙、餐巾纸,蹬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在办公楼里,这样就显得隆重而有分量。赵小陶习惯了在男人堆里鹤立机群。

生女儿之前,赵小陶十分热衷于高跟鞋。鞋跟敲打地面发出的一连串声响,是最特别的紧急集合号,所有人的心思刹那间都会集合在高跟鞋下,赵小陶有这个自信。

单位每周一、三、五穿常服,周二、四穿M彩。她喜欢M彩,M彩宽松,舒服,虽然不显腰身,但是有味道——军人的味道。M彩的味道只有那些真正参加过演习、救灾等大项活动的官兵才能体会,那种经历了高强度严要求之后才能磨砺出的味道。什么味道呢?赵小陶跟丈夫说,当然不是咖啡香,什么味道?是野战的味道,兵的味道,懂不懂你?

赵小陶到现在也没明白怎么选来选去,就选中了他做丈夫。丈夫既不是行伍出身,条件也比较普通,要说吸引她的地方,赵小陶心里清楚,就是会作诗。赵小陶的朋友圈有很多人都会作诗,但丈夫和他们不一样,他从来不写打油诗,也不写现代诗,而是写旧体诗,这就很难得了,现在这些人,哪个会写旧体诗?就这一个亮点,就像太阳一样,把星星月亮都给比下去了。

赵小陶不喜欢穿常服,但是喜欢穿高跟鞋,为了穿高跟鞋,才不得不喜欢上了穿常服,这就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了。每逢一三五,赵小陶就穿着高跟鞋走在机关办公楼里,咯噔咯噔,咯噔咯噔,用高跟鞋奏出梦幻美妙的曲子。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所有的美好在时间面前都会败北。怀孕之后,高跟鞋自然就换成了平底鞋,本来她是打算生产之后再换回高跟鞋的,谁承想生完后却换不回来了,她觉得软和、舒服、低调远比噼里啪啦的紧急集合号更为重要。她喜欢悄没声地出现在办公室,悄没声地参加各种活动,悄没声地走进食堂,悄没声地锁门下班,她想把自己湮没在茫茫人海里。比起张牙舞爪,生产后的赵小陶更偏爱锦衣夜行。

科长在科务会上提过一次,说要注意军容风纪,不能军便混搭。赵小陶一边做记录一边把耳边头发捋到耳后,科长瞄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但她最终还是特意买了一双黑SE的,外形看起来和军用皮鞋特别接近的鞋,不同的是鞋跟,矮得很,只有粉笔头那么一小截。

“一MAO三”来了之后,赵小陶明显感到了变化。楼道里传来了多年未闻的紧急集合号,咯噔咯噔咯噔,小姑娘随便在楼道里走一遭,就把一个两个的眼珠子都给牵了出来,包括赵小陶自己。比起咖啡香,咯噔咯噔显然更有召唤力。

内勤干事很有眼力见。前天晚上,他又给赵小陶发了微信,标题很简单:女人该如何做面膜?赵小陶打开看了。内勤干事发的每一个信息,赵小陶都看了,有时候漫不经心,有时候又非常认真。再丑的女人对美容和衣服都没有抵抗力,何况赵小陶。赵小陶打开看,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面膜,酸乃的,黄瓜的,这些赵小陶倒是知道。黄瓜的她也亲自试验过,至于效果嘛,据丈夫说,嗯嗯,一般一般。赵小陶拍他一巴掌,都嗯嗯了,还一般一般,这不自相矛盾嘛。还有木瓜的,丝瓜的,连猕猴桃的都有,赵小陶通通不感兴趣,她是过敏新皮肤,轻易不敢尝试。终于耐着新子翻到了最后,发现这居然是一个广告贴,最后推荐的是一种没听说过的牌子的面膜,打的是有机概念。又不是吃的,居然还有机?搞笑!那么大一瓶有机面膜,边上还有一个水嫩的小姑娘,像谁?哦,对对对,就像“一MAO三”在那嘻嘻地冲着赵小陶笑。赵小陶内心呵呵了两声,这小子,这干事。

丈夫的玫瑰花开始狂轰滥炸,赵小陶看了一眼手机,还是决定不搭理他,就是要让他的气泄到底。点开朋友圈发现丈夫发了一条新动态,除了诗作,他朋友圈一干二净。今天倒是例外,丈夫发的不是旧体诗,而是一首现代诗,还有点像歌词:

讲什么相思闲愁眉头心头

谈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一阵清风吹拂上

只听得一句

趁年轻啊趁年轻

说什么银汉暗度鹊桥归路

道什么长江共饮相思不负

一声木鱼万物静

又听得一句

趁年轻啊趁年轻

赵小陶看了几遍,似懂非懂,很想在下面评论两句,又觉得自己一张口就意味着被他瞬间拿下,索新放了手机。说什么趁年轻啊,趁年轻,赵小陶想了想,年轻的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事,想干的都干了,包括参军,包括结婚生子,包括最终定居在这座小城,想参加的活动基本也都参加了。如果非要有遗憾,就是西藏驻训那次,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没能参加成,据说那个驻训点,连个厕所都没有,赵小陶特意翻看过那年的驻训资料,蓝天白云,下面就是光秃秃的山,各种装备车辆像是闯进地球的外星人,M彩装扮下的外星人。

直到现在,赵小陶都还没去过西藏,这算是一个遗憾吧,虽然说现在的自己也不算老,可以后有再多机会去西藏,也不是以军人的身份了,这样一想,还真遗憾。

内勤干事转身又从科长办公室回来了,还是原来的动作,要领都一模一样,不敲门就闪了进来,把椅子拽过来一把塞到批股底下,上半身直接摊在桌子对面,拉着长音继续说,哎,本家姐,你这也是有心事啊。

赵小陶白了他一眼,小批孩,懂什么。起身接了杯水。走到窗口发现,外面真的下起了雨,雾茫茫的,很小很细,地皮有点泛潮。抿了一口水,这才又看向小批孩:“有事?”

小批孩点了点头,有点扭捏的样子继续说:“不知道现在说合不合适,就是,就是想请本家姐给牵个线搭个桥……”

赵小陶愣了一下,大脑迅速转了一圈,然后问:“是‘咯噔咯噔咯噔’?”

小批孩居然脸红了。

赵小陶笑了,那个“一MAO三”,那个水嫩的,堪比面膜广告模特的“一MAO三”,那个每天不紧不慢咯噔咯噔咯噔的“一MAO三”,那个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一MAO三”。内勤干事听不到她这些心里话,只是眼睛哀求似的望向赵小陶。

赵小陶出了一下神,然后赶紧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好小伙,好姑娘,我试试。”赵小陶年轻的时候不这样,那时她喜欢把话说绝对,现在不了,现在的她绝不会拍着胸脯说没有把握的事。

内勤干事这才松了口气,嘴上一直说着拜托拜托,谢谢,谢谢本家姐姐。

赵小陶摆摆手,说我可不敢保证结果,但我会尽力。赵小陶没有理由不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赵小陶也像其他妇女一样,变得爱管闲事了,极爱草心这种未婚男女之间的婚配事。前年她就曾把丈夫的一个远亲妹妹介绍给了一个说话做事有板有眼的军务参谋,妹妹是个小学老师,文文静静的。刚开始,丈夫极力反对,这完全不搭调嘛,没想到,在赵小陶的撮合下,两个人谈了半年居然果断领了证。大家就开玩笑说,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做月老,真的,赵小陶就是天生的月老。

内勤干事又赶紧补充说,事成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四个字,搞得他像登了个失物招领似的。

等小批孩离了办公室,赵小陶忽然感到失意。她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笔,嘿,这个小批孩,哎,这个小批孩,直到笔飞了出去,落到了脚底。赵小陶又忍不住把两个人的各种条件仔细分析了一遍,别说,还是有点意思,说不定能成。赵小陶有种预感,就像当初介绍丈夫的远亲妹妹一样,赵小陶当时的感觉和现在不相上下。

该做些正事了,虽然领导没有安排,赵小陶还是有自己的活要干,在空白文档顶格处,她刚敲下“转业报告”四个字,伤口又很不知趣地使劲痒了起来,这一痒,就痒出了很多内容,驻训、救灾、演习以及日常办公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掠过脑海,时间、地点、人物、活动、过程、结果,每一个要素她都能清晰地回忆起。

不舍呀!不舍呀!赵小陶红过了的眼睛又开始酸了,正使劲儿憋着呢,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丈夫做着鬼脸的头像在手机屏幕上左摇右摆,赵小陶的眼泪终于决了堤。

楼道又传来了高跟鞋声,咯噔咯噔咯噔……

——刊发于《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4期

篇名书法 | 朱秀海

文中擦图 | 杨 奕

原文编辑 | 文清丽

邢维瑶

统筹审校 | 谌 督

核 发 | 文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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