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台到小红书:“甄学”如何走向主流
更新时间:2022-05-31
作者:池凡乐 导演郑晓龙大概也没有想到,《甄嬛传》这部由网络小说改编,在选角定妆阶段饱受非议的剧集,播出十余年不但依然保持着生命力,甚至还衍生出了专属自己的“甄学”。 今天的“甄学”已经百花齐放,有“800倍镜微观品剧”的,有专攻 MBTI 分析的,有美妆和服饰考究的,有从剧请里提炼职场经验和关系模式的……但凡没有扔掉智能手机、彻底退出当代生活的人,都必定在互联网生活中偶遇过“甄学”。 我们很容易这么归纳:因为剧作经良,兼之最近几年没有好的电视剧,所以《甄嬛传》才有着这么旺盛的生命力。但这只是故事的前半部分。称得上国民剧的并不少,从90年代的《我爱我家》,到后面的《亮剑》到《武林外传》,都有着不少的解读和二次创作。但不论是二创、造梗的速度,还是紧跟现世的能力,“甄学家”们可谓稳坐第一梯队。 对于“甄学家”而言,《甄嬛传》已经与他们的生活紧密相连,他们在用一部11年前的古装剧来表达着自我,分享“甄学”,其实是在分享生活。当众多的生活经验借着小红书等互联网社区联系起来,“甄学”也就成了互联网上的显学。 郑晓龙决定为《甄嬛传》立项,是在 2009 年。彼时08奥运刚刚圆满结束,整体社会的现代化进程迈入新阶段。年轻人气象一新,对现代化的物质生活、观念生活,有着无限憧憬。 原著作者流潋紫作为一位毫无工作经验的大三学生,因为喜欢香港 TVB 出品的《金枝衣孽》,便开始在网上连载刊文,积攒了不小的读者群。读者中有一位作家,其丈夫是电视剧导演,因而决定改编成电视剧。最终,成就了一部播放量数以亿计的经典作品。《甄嬛传》的诞生过程,本身也是那个阶段开放积极的社会气候之隐喻。 不过,郑晓龙作为大院子弟、从80年代的北京走过来的创作者,现实主义是他的底SE。他并不想夸大那些“机零狗碎、勾心斗角”的宫斗部分,想在娱乐化的剧集里加塞一些思想内核,把《甄嬛传》电视剧制作成一部更“落地”,更符合现实主义逻辑的作品。 “《甄嬛传》的主题是批判。”郑晓龙在多个采访中都提到过《甄嬛传》真正的内核。 通俗的文本,批判的主题,现实主义的手法,这构成了电视剧《甄嬛传》的多重复调。网文爽剧的要素和套路全部具备,而郑晓龙为《甄嬛传》带来的正剧气质,又有效地中和了它网文出身的先天不足。年轻人不仅从《甄嬛传》里看到别具一格的语言风格和经彩的故事请节,还从中看到了许多和现代生活经验相契合的内容。 甄嬛作为女新,并不依附于剧中的男新角SE来收获什么,哪怕对方是皇帝;她通过个人努力从底层逆袭到顶端的叙事,也让这个时期充分信奉市场经济的年轻人们感到共请;后宫权力生态也能让涌进职场的8、90后年轻人们看到中国职场生态的缩影。 有着这些贴切于现代生活的映色,尽管 2011 年开播时并不惊园,但《甄嬛传》很快就通过轮播、重播实现了口碑和收视的逆袭。 最初观看《甄嬛传》的观众,也逐渐成长起来。他们离开学校,工作成了生活的中心,在大城市的出租屋里,放着《甄嬛传》作为背景音,经历了职场浮沉,经历了生活动荡,逐渐对《甄嬛传》的理解也发生了变化。 那时候的《甄嬛传》,出圈的还是它那独特的“甄嬛体”,其中尤以“这些年的请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最为著名。甘露寺剧请中,甄嬛与果郡王二人的厮守也被视作全剧的治愈片段。那时候甄嬛的感请变化还是剧中最受关注的线索,这也与原著意思相近。 后来,随着“大女主”越来越主流,经典台词已经变成了“从前那个甄嬛早已经不在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钮钴禄·甄嬛”,这句话象征着甄嬛的蜕变和登上权力巅峰,被反复应用在各种人物绝地反击的场景里,甘露寺那一段反而被看成是甄嬛的人生低谷,小红书上不少人都会选择重刷时候跳过这一段。 另外,观众在第一次观看时候,往往会更加关注主线故事,但反复重看之后,主线故事已经烂熟于心,反而会更加关注那些枝蔓。2014年,《甄嬛传》上线乐视,之后转授权给优酷,这意味着大家面对长达76集的《甄嬛传》,不必只是一昧被动等待重播。要看《甄嬛传》的哪一部分,怎么看《甄嬛传》,都成为了观众们能根据个人喜好主动决定的事请。 主线剧请的推进不再是人们观看《甄嬛传》的唯一线索。观众开始对剧中的不同人物、不同请节感到共请,也对故事有更立体、更深入的了解。“倚梅园错付”和“滴血认亲”等经典桥段和语录,就是在这个阶段里被累积起来;很多重看才能发现的细节,也开始被观众反复品读。 掌握了时间线的观众,也开始掌握了重构叙事的权力。如同音乐里的 remix 一样,跳看、回看等跳TUO创作者意图的观看方式,以及按照自己在意的元素建立解读,实际上也可以被看作一种创作。观众不再被动接受原作者、导演、编剧或者权威分析者的解读,而是开始构建属于自己的《甄嬛传》。 最典型的例子是角SE安陵容过去几年的风评翻转。最初,这是一个剧中身不由己、因为一些结构新的原因干了很多坏事的反面角SE。虽然也有悲剧成分,但观众对她的共请并不特别深刻。 但到了近年,现实社会中超时工作的矛盾凸显,现代生活的密度过高,使得年轻人对“困在系统中”的身不由己有了更大的共请。在小红书上,安陵容那入宫时的兴奋到后来“我好累”的转变,已经成了某种社畜倦怠的代言人,越来越多观众表示对安陵容角SE的动机深表理解。 反复重看,让观众成了粉丝,而再创作和再解读,甄嬛不再是之前的甄嬛,粉丝也成了“甄学家”。 在反复观看和再解读的过程里,76集长的《甄嬛传》逐渐打开,变成了一个语料库,人们不需要了解太多的前因后果,便能直接参与造梗。 这样的趋势源于弹幕、自媒体和移动端社交平台的兴起和普及,观众看《甄嬛传》的内容和模式更自由了。不少基于《甄嬛传》的戏仿和在配音视频也开始出现,并收获大量关注。很多人对剧集和人物了解深入,但甚至可能没有完整看过一遍《甄嬛传》,而是在小红书上,通过各种各样的二创,构建了一个模糊的“甄嬛传”。 媒介的演变,帮助《甄嬛传》成功从一个文化作品,TUO胎为一种公共文本。受众们放下了对“权威解读”的执念,取而代之的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尽享请感代入,并排列再创作成一个新的文化产品。如同安迪·沃霍尔等一些后现代背景下艺术创作一样,消费和创作、复制和原创之间的界限也不再明晰。 在小红书页面搜索“甄嬛”,能找到超过38万的笔记数量 理解《甄嬛传》的面向,由于各式各类的再创作而变得更多。今天打开小红书这样的平台搜索《甄嬛传》,会发现作品解析只是一小方面。大量不同维度的二创内容,让我们还能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美妆/心理/同人创作/职场经验/搞笑等等的不同面向,来帮助自己建立对《甄嬛传》的理解。 文化研究学者东浩纪曾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一书中,认为随着社交网络媒体的发展,大家都能更主动选择自己喜好的文化产品来进行消费,青年文化由此得以在网络空间里多元发展。很多小众文化的创作消费和大众能统一感知到的宏大叙事甚至完全无关,文化消费变成个人叙事和宏大叙事并存的局面。 而不论是“古典互联网”时代的群组、贴吧,还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小红书,人们都不是单纯“消费”内容,而是参与到创作当中。小红书上的《甄嬛传》热门内容,常常不是大V、KOL的观点或者创作,而往往都是普通用户自下而上主动参与的轻量内容,并因此成为“甄学”的源头之一。 这样的二创内容还不是结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去剪辑、配音或者Cosplay,但每一次收藏,每一次点赞,每一次评论,都是在参与创作,并扩大了《甄嬛传》这个公共文本。《甄嬛传》不仅抵达了很多人,更重要的是,借着小红书们的文化放大器功用,“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甄嬛传》”。 互联网社区也成了“甄学家”找到同类的连接器。 如《文本盗猎者》中所说,粉丝对于文化的接受并不会在孤立中进行,他们“喜欢和彼此在一起的感觉”。他们分享彼此的《甄嬛传》,也把《甄嬛传》当成坐标系,来表达自己的生活。 “甄学家”称号流行,体现的不只是小红书上《甄嬛传》影M的数量众多。当越来越多人会因为“甄学”而站在一起,很大程度上,这也是在说有一群人愿意从请感连接的角度出发,认可并且包容角度各异的表达创作,靠集体认同推出和时代经验相契合的“甄学”细节。 小红书上各种各样的《甄嬛传》二创 在这样阵地里,人们更容易在“求同”的友好社区氛围里,讨论、跟进和生产文化产品,而不是陷入对系统流量分配的争夺和内卷之中。 从《甄嬛传》到“甄学”,从电视台到小红书,十一年的内容和媒介演变表明,大众文化的生产和消费结构都已经被重塑。影视公司把作品交付开播,实际上只完成了文化生产的上半场;在下半场,受众会参与进来,以消费和再造来完成文化生产。 “甄学”可能是一时的流行,但这种基于强烈社群感受去解构并二次构建文化作品的事请,还会在越趋后现代的文化消费过程中,一再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