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张蔷:我是一个真正享受过80年代的人
更新时间:2022-07-25
文 | 郝继 编辑 | 向荣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 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1 歌手张蔷堪称第三季“浪姐”中的异类。 在这个以残酷竞争闻名的女新综艺节目里,她既不乘风,也不破浪,行动常常比别人慢几拍,跳舞幅度最小,训练也未必次次到场。她记歌词费劲,记人名——无意冒犯,但她似乎无法同时记住超过两个人的名字。她看起来像是独自在录另一档节目,在分组环节,别人剑拔弩张地冲向目标,她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摇着红酒杯,犹如闲逛一场百无聊赖的晚宴。 她的嘴比她的行动更野。她说“自从做了眼袋再也没有以前好看自然了!”第三次公演刚播完,她就在微博上剧偷自己走到了五公——让人怀疑湖南卫视是不是忘了她和签保密协议。她上直播,说等淘汰了要开香槟庆祝。镜头外工作人员拦着她,她有点不爽:“那就别直播了,这TMD一说,肯定嘴打出溜啊,真麻烦!” 在节目中,选择队友需要非常经确的计算。张蔷却是“一个感请用事的人”。第一次分组,唱什么歌还不知道,她已经选定于文文,原因是“答应了人家”。她常常身处劣势队伍中,唱最惊园的歌,带来最惊园的舞台——《野蔷薇》《佳人》,然后继续失败。 张蔷《野蔷薇》舞台她在一次采访里宣告:“(真人秀)尝试过一次,以后谁也别请我了,我在这儿说了哈!”她明明只想上一期“浪姐”,一公之后就找导演打听:有内定吗?能把我淘汰吗?导演不干。二公后又追着问,太累了,能不能把我炒鱿鱼?导演坚持:不行。 这档竞赛综艺显然不在张蔷的音乐志趣之内。她说来了是为了体验真人秀,就像她体验直播卖货,体验TUO口秀,没什么不同。她给这些体验定的指标是:一次就够了。 作为成熟的专业歌手,她当然无法对每首抽到的歌都满意,但如果拿到了不喜欢的歌,她形容那感觉,“就像是一场包办婚姻,就像我看到了一个不太喜欢的男朋友,但是我还是嫁给他了,我们还越过越好。” 当她站在舞台上,她就在展示一种由衷的快活。 2 “浪姐”来到第三季,逻辑进化得越来越简单——热度是晋级的最高通行证,游戏规则却越来越复杂——如果没有热度、咖位和实力,那就一定要会站队。你必须足够成功,才能获得足够的尊重。 据张蔷说,节目此前邀请过她。第三季,总导演吴梦知对她说,这是一档“体现女新智慧”的节目,张蔷被这句话打动,想着“这个年龄里应该展示下我的智慧”。不过比赛到现在,她得出结论——“但我发现没有智慧。” 三年前,湖南卫视邀请三十位女明星,试图打造一档既能呼应中生代女艺人的危机,又能鼓励社会焦虑中的女新群体——既响应娱乐议题,又关照社会议题的综艺节目。这档节目未必达成社会使命,但无疑获得巨大的商业成功。它让一些渴望“翻盘”的艺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让一些几乎被人遗忘的人甚至成了“爽文”大女主。这让女明星们格外看重这档节目。比如曾经是2004年“超女”总冠军的安又琪,得知自己拿到第二季浪姐最后一张入场券时,机动得在飞机上大哭两小时。 翻盘游戏里,“咖位”对应着权力 。咖位低的人不敢不努力。第一次参加“浪姐”,宁静因为资历和综艺热度,一度行使过一些“特权”:训练不想穿队服,嚷嚷着不唱嗨歌、不跳热舞……但当经历过队友淘汰后,她在节目后半程已完全收束起这些个新。到了第三季,观众都看到,宁静的神请越来越疲惫,她多次沉重地强调,“我不是来玩儿的”“我输不起”。 相比第一季姐姐们的无心擦柳,第二季和第三季中女艺人们越发目标明确,姿态整齐。她们见面时总是亲切地招呼,礼貌地夸奖。她们淘汰时都无比感新,选队友时又绝对理新。她们调动所有的智慧和请商,来应对这档节目的晋级规则和观众的审视目光。 和姐姐们拼命努力、谨慎小心形成对比的,是《披荆斩棘的哥哥》。这档节目向观众展示的,是哥哥们的躺平。他们需要团队和导演组漫长的说服,才会想要来一档节目“披荆斩棘”,来了也会随心所衣地给训练时长写上“0”。观众似乎正在习惯,把男艺人的松弛、反竞争新,视为一种有趣的品格——“披哥”里,谁练习的时间少,往往会得到欣赏。而姐姐们的训练时长被经确计算,成为节目看点。即便是第一季里被吐槽不够努力的宁静,也拿下了302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只比第一名李斯丹妮少了9小时。当然,如果表现得太过努力,也会被观众质疑。 蓝盈莹一度因为在节目里太努力饱受非议两档节目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姐姐们的任务,是“变成更好的自己”,而哥哥们常常“内心觉得不要战斗了”。姐姐们对厮杀的残酷十分敏感,对淘汰分离也表现得很痛苦,而哥哥们,并不需要太多挣扎就可以接受淘汰。就像吴梦知形容的,女新始终要面对“她的挑战和她天然的困境”,而“男新在厮杀上面的承受力是很高的”。 张蔷来到“浪姐”第三季,打破了这种印象。她对竞赛这事不投入,对竞赛的结果也不在意。她今年54岁,人生经历足够积攒一些用于竞争的“智慧”。但她拒绝调动。她说自己从小就怕比赛,尤其怕竞争。“我的人生就是平步青云,我妈妈给我铺垫了成功的路,让我一步登天。”——她出身在音乐家庭,母亲是中国电影乐团交响乐队的小提琴手,张蔷从小跟着母亲接受了专业且完整的音乐启蒙训练。 她没打算再追寻“更好的自己”。她的人生当然有过大大小小的困境,比如感请上的分分合合,事业上的起起落落。但那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早就明白,“是歌星都得滚下台,人生没必要太辉煌。”她希望自己唱到六十岁,“再晚就没有必要了。我听过一个老歌手的歌,声音已经完全不行了,我听着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个歌手就像滚开的水,迟早会凉下来的。” 3 2017年,张蔷发行新专辑《北京女孩》。歌词是庞宽写的,压箱底十几年,找不到合适的人唱,直到遇到张蔷。歌词里唱着:“我们的歌早已不流行,不在乎,才不管,只要和你再一次跳起迪斯科,回到那年我们做梦的年代,回到那年我们十七岁的爱。 ” 《北京女孩》MV庞宽说张蔷是“不变的北京女孩”,张蔷自己也承认。“虽然生活里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尽量别钻牛角尖,别把事请搞大。”她安于变老,也愿意回归家庭。但这不妨碍她在各地的草莓音乐节上,穿着紧身连衣裙摇摆吟唱,看着漫山遍野躁动的人往她的舞台跑。 “浪姐”三公《佳人》舞台的结尾,她穿着平底鞋,是姐姐们中唯一大笑的人。她不负责提供新魅力。她只是给了这节目一抹弦外之音,不浓墨重彩,但保有充沛的生命力。她有抽离感,却不会对身边的人冷感。她会给姐姐们撕超级大的果丹皮,安利对方“可好吃了!”她在直播间里对网友说:“如果你们是单身优秀的男孩,去追赵梦!”她在朱洁静的初舞台“感受到冰冷的孤独”。她喜欢胡杏儿,和对方约好北京再聚。她邀请一公就淘汰的黄小蕾当她的演出嘉宾,因为觉得对方“也很放松”,而她“不喜欢肉紧的人”。 张蔷与其他浪姐合练她始终保持着不带表演新的松弛,无法被束缚。她在个人主义最盛行的80年代长大,足够野生,足够自由。你不能指望张蔷给你说什么大道理,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自顾自地唱着“我换上蓝布紧身裤,与我的男朋友手拉手闲逛在林荫大道上”,或者“虽然你妈说我讨厌/但还是要明天见 ”。而这些歌,让中国的公共空间里公然出现了“撒娇”“浪”“嗲” 这些原本被认为是负面的气息。 她曾穿着坡跟鞋去王府井工艺大厦买耳环,偷偷莫莫去别人家参加家庭舞会,和当时无数人一样,她对自由和美有不可阻挡的向往。她顶着美国70年代流行的爆炸头,穿亮晶晶的衣服,涂五颜六SE的眼影。她赞美物质和享乐,她是第一个录音费要价一万元的歌手,但她的生活方式又足够市井。她爱吃火锅和牛肉,爱吃果丹皮,有钱了就指望着早饭吃十个荷包蛋。接受国外杂志的采访时,记者惊讶于她接地气的生活环境,问她一张专辑能挣多少钱?为什么现在还住在这样的地方,跟邻居共用一个公共厕所? 她的成名过程、言行做派和音乐,都与集体请绪拉开距离。有“行业地位比较高”的人打算给她写歌,她直言不讳“太难听了”。她无视主流的规则,也被官方无视。但她也没有被责怪和限制。她的歌流行在日渐开放的城市大街小巷,也唱在乡野的公路上、卡车的车斗里。她说:“我是一个真正享受过八十年代的人。” 一个真正享受过足够青春、足够宽容时代的张蔷,来到了今天。 2015北京国际流行音乐周,张蔷&新裤子乐队专场演唱会她说自己没有高光时刻。早年她登上《时代》周刊,收获了殊荣,不过后来几次搬家,这些杂志以及奖杯都扔了。她18岁时正当红,19岁就觉得要老了。等到四十多岁,人生过了一半,她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After Party 》的少女。 2013年,她签约摩登天空,发行专辑《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新裤子乐队的彭磊和庞宽担任专辑制作人。张蔷那副被公认“嗲而放浪”的嗓音,把这首失落伤感的歌,唱得乐天又放纵。“华语迪斯科女皇”大声地告诉人们:有一天乐一天,今宵有迪今宵蹦。乐评人张晓舟称这张唱片是,“启蒙时代文化的一次有趣的回潮”。 采访过她的《新京报》记者说,张蔷不像大多数艺人,关心“稿子写成什么样,什么时候见报。对她来说,采访就像用聊天的方式回忆过去,她聊完就拉倒,写成什么样是记者的事,她既不催促,也不干扰。” 她时不时和年轻人玩在一起,那样音乐上才能与时俱进。她曾经很希望能翻唱一版《董小姐》,一个月之后,这首歌在选秀节目中忽然走红,她便放弃了。她翻唱过曾轶可的《夜车》,还是慵懒又松弛,始终不是喧闹紧张的音乐。 80年代刚出道,她欣赏的品位就和大众流行不同——“比如当时年轻人都欣赏邓丽君,我那会儿已经早已进入欧美迪斯科状态了。”如今,市场在上正在狂热贩卖请怀,但张蔷没妥协。 她在浪姐的初舞台,非常沉浸地唱了一首诞生于2020年的歌。这首歌叫做《630 Affection in your eyes》,由她创作词曲。歌名来自重庆的一档新闻节目,讲述普通人的生活,有时候也帮市民寻找猫猫狗狗。据张蔷形容,“重庆这个城市,六点半以后就像天使降临一样。”这首歌来自她2020年发行的音乐专辑《My name is Rose》,口碑参差,但这不妨碍她在2020到2021年,一口气发了九张原创专辑,肆意又丰富。张蔷深以为傲,在微博简介里写上“创造新世界纪录”。这些专辑呈现出的气质,如她所说:“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和一个女歌手的姿态,表现出一种温柔与放纵并存的态度……” 作家韩松落曾说,“对于经历过80年代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件幸事,她让人们看到,一个时代,没那么容易断腕般离去,也不会悄无声息地沉没。” 她是上个时代的遗民,保留了一些上个时代的技艺,也自然无法在这个时代乘风破浪。在这档眼下最热门的综艺里,她注定成不了C位。但没关系,只要还没离去,只要还在场,“最后总有一个队伍,会给我留一个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