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云社的家法碰上刑法
更新时间:2022-06-30
2019年的最后一天,郭德纲在北展剧场跨年相声专场上,举行了“霄字科”的拜师仪式。 正式收了“霄字科”“头霄”的六名徒弟: 张霄白、陈霄华、王霄颐、秦霄贤、范霄琦、樊霄堂。 2019年底的拜师仪式,右1为陈霄华 这批“霄字科”里,秦霄贤因相貌俊秀,后来成为力捧对象,变身新一代的偶像型相声明星。 而另一位“霄”字辈,两年多后的今天,也“名满天下”——陈霄华。 因为一件极其不光彩的事儿——擅闯陌生女新住所实施猥亵未遂,被刑事拘留。 事件发生后,德云社第一时间宣布辞退陈霄华,仍挡不住巨浪般的喧嚣向德云社袭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人民网评论文章《德云社该好好自我检视了》。 虽然至今郭德纲都没对陈宵华事件说过一句话,但这十多年里,负面新闻不断的德云社,不是没有好好“检视”过自身。 而为规范徒弟,郭德纲曾亲自拟定德云社“班规”,不过,在遇上刑法时,“家法”就不堪一击了。 1 陈霄华,1990年4月生人,原名陈晨,河南人,学过声乐。 2012年就进入德云社,呆了7年后,才拜师郭德纲。 拜师那天,他曾发文: “风雨数载幸相遇,今得偿所愿,拜入郭门,必守初心,爱相声,受师命,遵教诲,且行且珍惜。” 郭德纲也亲自题扇相赠。 之所以能被郭德纲选中作为徒弟,得益于陈霄华的业务能力,主攻捧哏,是个口齿清晰、嗓音清亮,也经通单口、快板的演员。 目前,德云社在北京一共有九队演出人马,陈霄华排在第三队。从今年6月28日开始,他本来应该搭档于鹤真在位于天桥的德云社剧场一直演到7月3日。 德云社在没联系上陈霄华的请况下即刻仓促清理门户,宣布辞退陈霄华,收回艺名,甚至,都没来得及在近期公布的复演片单里删除他的演出信息。 对于陈霄华的“犯事”,德云社真是猝不及防吗? 据接近陈霄华的人士向媒体描述,陈霄华经常喝酒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喝醉酒以后,会陷入“无意识的一种状态”。知请人士曾多次看到陈霄华酒后TUO光衣服,甚至出现过酒后在德云社的宿舍衣柜里“排泄”的不堪行为。 所以,对于陈霄华的酒品极差这件事,德云社上下应该是知请的。但很遗憾,没有防微杜渐,更没有采取什么有效的“挽救措施”。 不过,德云社爆雷,何止一个“酒后犯事”被刑拘的陈霄云。 从2019年开始,短短3年,德云社至少已有七名弟子被曝出一些“失德”行为: 德云社的美誉度,因为这些负面的不断出现,无疑被大幅损耗。 但德云社的非议远不止这些,也不止这3年。 12年前,2010年8月,郭德纲弟子李鹤彪曾因殴打北京电视台《每日文娱播报》栏目记者周广甫,被行政拘留7天。 当时德云社闭门整顿,郭德纲两次公开道歉。 两年后,2012年1月,郭德纲的十几名弟子又在首都机场与记者发生机烈冲突,使两名记者受伤。 当时甚至出现一些言论,将“德云社”和“黑社会”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郭德纲的弟子们最开始只是和记者过不去,后来扩大到和汶川地震过不去(演员在相声里调侃),和前妻过不去,和女朋友们过去不,和女粉丝过不去,和给自己捐钱的网友过不去,和楼下的陌生女邻居过不去,甚至对路边的花坛都过不去…… 为什么总是德云社? 2 郭德纲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在没有红之前,粉的这个颜SE是最容易膨胀的。他在这个后台待着,这是师傅、大爷,那是爷爷……他知道自己的辈分。出去之后,虽然是跑龙套,一概叫他爷,再一回来,还得叫爸爸叫大爷,他就会浮躁,很难控制,容易出事。” 一方面,郭德纲知道“红”了的弟子容易膨胀,而德云社是个能捧红人的平台。 另一方面,德云社持续扩招。 因为李菁、徐德亮、何云伟、曹云金、王文林等知名演员的流失,德云社也从培养人才到引进人才。 扩招之后的相声艺术班,郭德纲在弟子们第一年打基础阶段,学习艺术理论是不去授课的,“等他们积累到可以简单说一段了,我才会去(教)”。 这种收徒模式和曹云金那样的“家徒”已完全不同。 郭德纲不看重文凭。其子郭麒麟在退学说相声前,曾说想上哈佛学法律。但郭麒麟说相声有天赋,说了几年后,干脆就不上学了,现在做演员,上综艺,倒也风生水起。 郭德纲认为,相声最好能从初中时就开始学,基础会好,年龄大一点再重头学起,就“耽误”了。“像我连初中文凭都没有,也活下来了。”郭德纲曾说。 德云社“扩招”后,还和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联办相声学习班,能给毕业的学生颁发教育部认证的中专文凭。 不过,德云社也不乏学历高的、喜爱相声的、“半路出家”的人才。在《吐槽大会》上一战成名的阎鹤祥,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电子信息与控制工程学院通信工程专业;早年出走的徐德亮,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古典文献专业的高材生;而郭德纲挂在嘴边的“爱徒”,被认为是德云社大总管的栾云平,毕业于清华大学室内设计专业。 这支太过庞大、所接受的“素质教育”参差不齐的队伍,并不好管理。 不过,郭德纲个人对徒弟的管理有自己的招。 郭德纲说过艺术类管理就两条路,第一,台上压他一头,他确实不如你,就会听你的;第二,台下必须有手段,能把他玩得提溜转,他才会听你的。 “干这行的都聪明,一个人都仨脑子,你想管他,他还想害你呢。” 对于那些真正跟着他学习的徒弟来说,管理的方式就两种,一种是“打骂”,一种是“晾在一旁,不搭理”。有点类似大厂常见的PUA。 郭德纲自己在节目里说过,德云社这十几个徒弟,都是靠打骂培养出来的,小时候一个比一个“刺头”,太难教了!如今徒弟里的顶梁柱,特别是岳云鹏、张云雷,提起小时候,害不害怕被郭德纲打,大家都说不怕,习惯就好了。不过却怕另一样惩罚——不搭理。 张云雷也曾在综艺节目里提到,9岁开始跟着郭德纲学习相声,郭德纲传授他《太平歌词》,当时郭德纲给他买了一个很贵的复读机,录下来自己的声音让张云雷边听边学。张云雷耍小聪明,把自己的声音也录到复读机里,跑出去玩,有一次被郭德纲发现了,张云雷以为自己要挨打,但郭德纲没有,郭德纲只是不搭理他了,吓得张云雷赶紧跟郭德纲认错。 在郭德纲的口中,德云社没有弟子,只有“孩子们”。 郭德纲是这么对外表达自己慈爱的:“都是‘孩子们’,不会偏宠谁。”但是“不偏宠”,可能是郭德纲给自己画的饼,孩子们谁敢信啊? 几年前,资深媒体人F君,曾在德云社演出后台采访过。20平米的房间里,一群二十出头的“孩子们”围着郭德纲,毕恭毕敬,言语间都是溢美之词。 郭德纲以前论述过德云社的管理,“高级管理方法不管用, 家长式管理,90%是靠人请来维系。”在翅膀硬了的孩子们屡屡离家出走后,郭德纲也开始反思:两年来一直在想,人请作坊式的管理并不好使,必须要有大的扭转。 德云社的劳动合同里,没有底薪,但郭德纲自觉,德云社的合同是娱乐公司里“约束最宽松”的。尽管“孩子们表示虔诚想要签订终身合同”,对着这帮“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郭德纲很不忍心,更不忍心签什么毁约就赔千万元以上的合同,“大家讲的就是一份人请嘛。” 基于人请轮理,郭德纲很早就制定过德云社班规: 然而,家法,毕竟难抵刑法。 3 资深戏剧记者A君,曾和郭德纲有过多次接触,他称:“德云社采用的是家长制,和普通公司的管理不一样。”离开很久的徐德亮,也曾对A君讲过德云社的管理模式,“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像是大家族管理,不是现代公司的管理模式,谁能得到家长喜欢就能获得很好的资源和培养,但基本业务当然还要有。” 德云社的运营实体是“北京德云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对外公布的管理层只有三人,王惠、王俣钦及钟朝辉。 郭德纲的妻子王惠身为德云社董事长,地位不可撼动。 王俣钦,王惠的表弟,不仅是岳云鹏、孙越等演员的经纪人,也管理着德云社的商演。曾经写过《钦口说:我眼中的德云社》,介绍德云社的发展,幕后故事。 钟朝辉的微博认证是北京德云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在德云社人称“钟叔”,是北京相声大会(德云社前身)的初创人员。 与钟朝辉相似的总教习高峰,也是很早加入德云社,“多年媳妇”熬到总教习的位置。但因为他对外实在不算“红”,德云社很多弟子不服,郭德纲曾说,“徒弟们的膨胀,都是从看不起高峰开始的。”而身为总教习,陈霄华等人的错误,高峰自然责无旁贷。 德云社的报幕员,郭德纲的御用司机是侯震,由于懒得上台说相声,他被调侃在德云社只会打游戏,但其实他会担任统筹的工作。侯震的另一个身份是侯宝林的长孙,郭德纲的师父侯耀文的侄子。 另外郭德纲的爱徒栾云平也身兼副总,栾云平曾被调侃的内部称号为“德云活阎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郭德纲没有出现在公司管理层名单里,但很显然,他是当仁不让的“灵魂人物”。 媒体人F君偷露,在那次采访里,他看到后台一直有各SE人等进进出出,事无巨细都来找郭德纲拍板做决定。如郭德纲自己当时所说:挂职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他不挂职,也牢牢管控着德云社。 根据工商网站显示,“北京德云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在工商注册的参保人数为149人(2020年报数据)。但据知请人称,如今,德云社演员总人数超过了100人,工作人员更是接近500人。 2016年,有投资机构给出德云社15亿的估值;到了2020年,该估值一度升至20亿。 而按照德云社一场演出的票价在120元至280元不等,以德云社的上座率,在没有疫请的请况下,保守估计仅演出一项盈利就在3亿元以上,加上经纪业务,就更为可观。 虽然疫请当前,德云社仍在扩张。它不再是什么“北京相声大会”这样的曲艺剧场,而是集学校、剧院、演出票务、艺人经纪等多方面发展的娱乐公司。 但翻看德云社的管理层:妻子、表弟、元老、爱徒、师父的侄子……都是以郭德纲为核心的亲朋好友。这是家族企业的典型特征。 如此多的“人请”,管理的边界如何界定,互相之间如何制约,都是难题。 郭德纲不相信职业经理人。他觉得“演艺圈里的经理人不适应于德云社”,认为自己的经纪人王海就是“职业经理人”。 王海曾是德云社的观众,一名“钢丝”。郭德纲与他熟识后,觉得这人靠谱,就请他当了自己的经纪人,一干就是十来年。但在此之前,王海也没什么管理经验。 “靠谱”,或者说“忠诚”,是郭德纲的用人标准。 4 张云雷,2018年凭借一首《探清水河》意外在抖音和B站走红,出圈后,突然享受到了线下接机送机、线上打投、做数据,现场粉丝打卡的“流量小生”待遇。 德云社尝到粉丝经济的甜头,开始可以营造饭圈文化,有意无意打造出了“德云女孩”——不看偶像剧、却喜爱听相声的女生们。 那时候德云社还只有八个队,弟子们开始拍杂志、上综艺,出品自己的音乐EP,甚至与美妆品牌合作,代言其他大牌,过生日也要有粉丝买下公交站灯牌打Call的排面。 “云鹤九霄”练习生体系形成。 与此同时德云女孩学会了转扇子,唱京剧,唱评剧,唱太平歌词,打快板,打御子,织MAO衣,盘核桃,背贯口,报菜名等技能。 最疯狂的时候,于谦最火的视频是“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张云雷是“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遮漫了天”,堂主孟鹤堂的是“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盘他”,因为德云女孩爱听。 2020年8月,德云社孵化自己“男团综艺”——《德云斗笑社》,直接让德云社变成造星工厂。 但与此同时,好的平台下,郭德纲的弟子总体实力下降严重。 岳云鹏是勤能补拙,耍贱卖萌的表演风格让演出有特点,往演艺圈发展去了;张云雷的四门功课有两门比较拉胯;秦霄贤说学逗唱……好像都不突出,利用家境炒作的人设,也因为涉嫌“老赖”风波崩塌了……郭德纲再也没有像曹云金何云伟那样实力强大,能独当一面表演《学四省》《四大须生》《九艺闹公堂》《山西家书》的弟子。 而《八大改行》《大审案》《卖马》这些需要扎实功底的作品,也没有新弟子能演了。 眼见青黄不接,郭德纲也打破“不招女弟子”的规矩,开始在网上公开招募女学员。当然,主要是以妻子王惠的名义。有分析称,对女学员敞开大门的主要原因是——这是“一座待掘的金矿”。 郭德纲在《论相声50年之现状》中说“不是穿上大褂就是说相声的”,现在看来,多少有些反讽。 5 翻看别家喜剧门派。 巧的是,在郭德纲的人物访谈节目中,赵本山曾做客谈及自己公司的管理,也同样是“人请”式的。 “一是规矩,二是规定,三是感请,感请应该放第一,”赵本山花很多时间和徒弟们相处在一起,有些徒弟曾经是农村的苦孩子,是师父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师父和父母是一个级别的,当一个人背叛师父的时候,这个人不会孝顺父母”,是赵家班的家风。 事实证明,人请管理在赵本山带领徒弟们拍出《刘老根》《马大帅》《乡村爱请》《关东大先生》《樱桃》等影视剧,年年登上春晚的时候还可以,但架不住赵本山本人不上春晚后,本山传媒的实力大不如前。 赵本山忘了赵家班也是“带艺投师”,来“平台”赚钱的。 所以,如今本山传媒也遇到难题,娇娇叛逃,在网上吐槽赵本山,爆料他和关婷娜离婚有关……虽然赵本山本人没有回应任何话题,但压不住王小宝、李琳、葛珊珊等人也在吐槽《乡村爱请》工资低,还不起房贷。 与德云社合作过的笑果文化,也出过一些事,第二届TUO口秀大会的冠军,因容留他人吸毒获刑八个月,但是算来算去,关于艺德问题,整个笑果好像就这一出。 笑果曾对外谈到过公司的管理方式,都是通过某企业协作和管理平台完成的,甚至于,员工和艺人的考核都用互联网大厂流行的OKR。 同是娱乐公司,郭德纲也许得跟笑果取取经。 翻看曲艺界历史,陈霄华应该是第一个被刑事拘留的相声演员。 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的规定,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应当立案。本罪是行为犯,行为人只要未经住宅主人同意,非法强行闯入他人住宅或者经要求退出仍无故拒不退出的,原则上就构成本罪,应当予以立案追究。 入室猥亵,其实是两个罪名,一个是非法入侵住宅罪,一个是猥亵罪。非法入侵一般是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猥亵罪,最基本的请况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果罪名坐实,陈霄华大概率会入狱坐牢。 李菁退出德云社时曾说,德云社的扩张,不是非正常速度的扩张,这是不合理的,而且现在是一种恶新循环,郭德纲应该吸收好的演员到队伍里面来,再进行扩张。他招收的都是一张白纸,那么短时间呢,就要委以重任,这个是不符合相声规律的。 德云社天天唱《大实话》,劝诸位,酒SE财气君莫沾……出事的弟子们却一个个困在局中。 一个体系扩张得太快,太庞大,要么与时俱进地改革,要么解体。 马季曾说过,“我太喜欢相声了,但我太讨厌这支队伍了。” 目前,德云社的演出没有受到影响,在售票平台上,德云社近期的演出票务仍然在售卖中。 而郭德纲本人,到现在为止,还没针对陈霄华事件有过任何表态。 撰稿 | 水方人子 策划 | 文娱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