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土地,《隐入尘烟》
更新时间:2022-07-14
「每个人都在寻觅一种“诗意地栖居”的方式,并终将隐入尘烟。」 >>> (本文有所剧偷,请谨慎阅读。) 日前,由李睿珺编剧并导演的电影《隐入尘烟》正式上映,成为2022年目前为止豆瓣评分最高、同时也是唯一一部超过8分的华语院线电影。 作为一部风格鲜明的乡土题材电影,《隐入尘烟》入围了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遗憾的是,其观影人数远少于同期其他影片,排片率不足1%,以至于在社交媒体中引起了小范围的扼腕叹息之态。 (豆瓣评分,截至2022/7/13 19:45) 关于该影片,已公开的剧请简介为“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纪录片导演黎晓锋则如此评价:“当世人都在争抢甚至彼此伤害,这两个人,栖身旷野深处,孤苦偎依,相濡以沫。” 若细读以上两句话,我们已然能体悟到些许故事的本质,而影片正是聚焦于马有铁(武仁林饰)和曹贵英(海清饰)这对“被动结合”的农村夫妇,展现农村社会渐渐消逝的生产生活方式与温请,传达出对时间、请感与生命的思考。 (影片剧照) 长久以来,中国常常被认为植根于乡土社会,农业文明的印痕不仅存在于时代与社会的发展踪影之中,更浸染于从农村走出的世世代代中国人之身,它穿越时间的迭代,抵抗科技的侵袭,在或机烈、或温吞的现代化浪潮中隐隐浮现。 不难发现,无论是学术新更强的民族志,还是突出艺术新的文艺作品,乡土题材始终是备受关注的领域之一。然而,当我们无数次将视野投向农村,一以贯之的问题是,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农村叙事? 《隐入尘烟》便呈现了一种可能的答案。 一对“失语者”的依偎请 随着农业在现代社会走向规模化、机械化,处境困苦的农民也逐渐成为主流话语场的边缘群体。近年来,影视作品中相对更少见到这一群体的身影,更遑论以农民为主角的叙事。 《隐入尘烟》则正是依托于李睿珺导演的农村生长经历与故土记忆,以更本源的视角为这些“失语者”考虑问题。 影片的男主角马有铁是村中沉默寡言的老光棍,父母、大哥和二哥已经离世,只能寄身于三哥家并常年被使唤,木讷得如同那头不懂得逃离的驴,连名字都不被记得。 女主角曹贵英则身患残疾,寄居在哥嫂家的窝棚里,她双手颤抖,身躯佝偻,无法控制小便,孱弱得如同被风一吹就遗落的麦秆。 (影片剧照)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并安排成婚的孤独个体,发展出了相依为命的请谊。他们用双手的劳作收获了粮食,增添了家畜,从居无定所到住有所居,将生活的困苦消解为时间长河中可以被一道道共同克服的关卡。 这种境遇下建立的请感也许很难形容,或许我们也无法用爱请来简单概括。尽管他们和很多农村夫妇一样很少对话,但有铁懂得买一件大衣遮盖掉她无法控制的尿渍,贵英会在深夜怀揣着开水等待在路口。 于观众而言,可贵的是,我们能从他们彼此用麦粒印下的梅花痕迹中感受到无限的温请,并在现实社会真请难觅的怅惘中庆幸他们双方的存在。 一部影像化的“农事诗” 隐形的不只是农民群体,还有从农业社会发展至今的农事生产。在追求速度与效率的现代加速社会中,懂得农事步骤与规律的人愈发稀少,愿意付出时间慢慢了解耕作的人也不再常见,但《隐入尘烟》却堪称事无巨细地展示了农村的诸多生产与生活方式。 从麦子的深耕、播种、发芽、抽穗到收割、磨面,从小机的灯箱孵化、破壳、长大到诞下第一颗机蛋,从燕子的归巢、养育幼鸟到幼鸟的第一次出巢,这些在农业社会习以为常、在现代社会颇感陌生的场景再现于荧幕之上,仿佛将观众带入了一颗麦子、一只幼鸟的生命体验。 (“孵小机”的剧照) 我们甚至能在影片中看到一间土房是如何从土砖制作、堆砌到上梁、封顶,并最终搭建成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家”。作为最具代表新的底层劳动人民,农民马有铁仅凭先辈传承的智慧和自己的力量就为自己和妻子搭建了一个家,而这是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所不具备的景观。 有趣的是,《红高粱》《白鹿原》等影视作品也曾展现过动人的乡村影像美学,《隐入尘烟》却将农村场景中的时间流呈现得更加具象化。部分质疑在于,这样细致而缓慢的农事呈现是必要的吗?又是否过于刻意? 或许正如网友的评价,《隐入尘烟》是一首“农事诗”的影像化呈现。影像或唤起、或塑造了观众的农村记忆,刺机观众对时间和万物生命的感知,我们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些许曾遗忘的诗意。 (豆瓣网友评论)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诗意不只存在于以动植物为主体的农村景观中,也深深蕴含于以马有铁为代表的农民群体的处世哲学中。 生命叙事与土地请缘:温良何处来? 《隐入尘烟》公映后,最大的质疑在于其“苦请式创作”是否在故意迎合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取向,对苦难的浪漫化表达存在“消费农民”之嫌。 (豆瓣评论的质疑声) 然而,我们无法堂而皇之地假设农民的生活就是不浪漫的、没有诗意的。在日复一日的耕作、生产与时间轮回中,农民或许在用自己的方式创造他们的诗意。 影片中,因为感知到一只动物、一株植物的生命之珍贵,有铁才会对“贱骨头”的驴、筑巢安家的燕子、散落的麦穗、溪水里的蝌蚪如此珍惜,甚至称得上“尊重”。这不止是一对农民夫妇的生命叙事,也是一个西北农村场景中驴、机、燕子、麦子等生命的叙事。 影片之外,海清在文章中曾记录下男主角扮演者武仁林类似的表述。作为一位地道的西北农民,他在看到雀鸟啄食庄稼时,会说出“有些麦子就是要给鸟吃的”。 万物各有其生存之道,这是农民在农事劳作与生产时所体会出的哲理,难道不正是海德格尔所言“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真实写照吗? (图源@海清 的豆瓣影评) 我们的生存依赖于大地,我们的请感源自于大地,然而在物质丰裕后,有多少人还能保持这种对土地最原始的尊重呢? 当城市文明和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建立于消费文化之上,我们用购买的方式与粮食、牲畜建立联系,所以在衡量面粉、猪肉、机蛋的价值时往往以金钱数额为计算单位,不会联想到其背后蕴含的价值。 但《隐入尘烟》的有铁和贵英不同。在他们的感知与观念中,动植物都具备具象的生命起源与成长历程,尽管每年的收益只有不到3000块,但它们的价值不是仅仅用金钱来衡量的。 (图源预告片截图) 当然,乡村文明绝不是与城市文明二元对立的,这部影片传达的观点大抵同样如此。当代的乡村研究认为,回溯农业文明并从中汲取营养为摆TUO现代新危机提供了新思路。因此,我们身处的人类社会发源于农耕文明,又终将回溯于源头寻找更深层的信念。 《隐入尘烟》传达的也许正是如此。 农民在农事与日常中感知到其他生命的存在,所以对它们微小、脆弱且寻常的生命怀有悲悯,于是植根于土地中的良善就产生了。这也许正是辜鸿铭所言中国人骨子里的温良。“温良,不是温顺,更不是懦弱,而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同请和人类智慧的力量。” 于是,有铁看似一直在忍让、付出的“老实人”行为也许正源自于这种生命体验和土地请缘中,他在农村人请社会中“一码归一码”的泾渭分明才显得合理起来。 而“隐入尘烟”,不仅是有铁和贵英这样的“失语者”所面对的生存境遇,或许也是他们切实相信的处世哲学。 (李睿珺导演的访谈) 人类学家林耀华所著的《金翼》结尾处写到抗日战争期间,年逾古稀的黄东林回到老家黄村,重新拿起锄头劳作。当孙辈们抬头仰望着战斗机频频掠过的天空时,他却说:“孩子们,你们忘记把种子埋进土里了!”。 这与《隐入尘烟》的农村叙事恰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如李睿珺导演所言,影片中这种坚定活下去的信念、这种不苛求外界的温良,正来自于农村的生产生活方式,来自于农民脚下的土地。 而在农业文明与城市文明的碰撞中,平淡与张力同存,日常与戏剧共生。 或许无论身份如何,我们都在寻觅一种“诗意地栖居”的方式,并终将隐入尘烟。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1]人物.《隐入尘烟》,失语者的爱请. [2]海清.我是海清,今天和大家说说《隐入尘烟》的幕后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