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再思考(二)近代中国,禁绝鸦片怎么那么难?
更新时间:2022-07-07
大清帝国道光年间,鸦片之祸愈演愈烈,道光皇帝旻宁一筹莫展,于是他向大臣们下发谕旨,要他们积极的献言献策,以解圣忧。 1836年5月的一天,太常寺少卿许乃济提交奏折,奉上自己的解决方案,大意是,既然中国的鸦片贸易久禁不止,屡禁不绝,不如转变工作思路,将鸦片像其他货物一样纳入管理,课以重税。但为防止白银外流,只准洋人以以货易货的方式来进行交易。同时,应该放开国内鸦片种植,以减轻对洋要的需求。对于民间的吸食行为,许乃济认为,这些都是游惰无志,无足轻重的莠民,就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但要严禁官员、士子、兵丁吸食鸦片,以免动摇国家的根基。 这就是中国近代禁烟运动中所谓弛禁派的观点,说白了,就是将鸦片合法化。以今日观念视之,似乎有些荒诞不经。但在当时,许乃济并不孤立,而是得到一批官员的支持,比如卢坤(就是上期我们讲到的和律劳卑斗法的那位),还有邓廷桢(就是后来在广州和林则徐一起禁烟的两广总督),还有琦善(时任直隶总督),有意思的是,这些地方大员都曾亲历禁烟一线,对鸦片之弊,查禁之难,心里都是门清。 如果大家认为这些满清官员颟顸无知,见识有限,可能不靠谱。那我们可以看一下马克思的看法,在马克思写于20年后,也就是1858年的专栏文章《鸦片贸易史》中,专门提到了许乃济,虽然在道德上,马克思并不赞同许乃济的观点。但站在客观的经济角度,马克思这样说:“英国政府在印度的财政,实际上不仅要依靠对中国的鸦片贸易,而且还要依靠这种贸易的不合法新。如果中国政府使鸦片贸易合法化,同时允许在中国种植罂粟,英印政府的国库会遭到严重灾难”。 而历史的发展也印证了马克思的观点,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无力禁烟,鸦片贸易在事实上合法化了,到了20世纪初期,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种植国,甚至开始出口创汇,鸦片生意成了晚清乃至民国的支柱产业。 而在当时的1836年,中国的弛禁论开始流传,一些鸦片贩子为之欢欣鼓舞时,某些大烟商,如外号铁头老鼠的渣甸,就冷静的指出:“就我们自身的利益而言,我不认为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鸦片头子马地臣也说:他最盼望清廷禁烟,越禁,鸦片的价格就越高,自己赚的也就越多。 所以,像马克思这样的经济学家,和在行业内莫爬滚打多年的鸦片商人,都看穿了清廷禁烟的本质,当时中国自上而下,已经在利益上和鸦片贸易深度捆绑,鸦片的利益已经渗偷进中国社会各个阶层,他们和国外的烟片贩子是共犯关系,以清朝腐败的吏治,和糟糕的执行能力,根本无力杜绝鸦片之患。 因为以前鸦片都是作为要物进口,在嘉庆皇帝禁烟之前,清廷的国库还能得到一份不菲的收入,而禁烟之后,国家一根MAO也捞不到,进入中国的鸦片反而越来越多。 所以理新看待许乃济的建议,无论合理不合理,也必须承认他并非为自己的私利,而是确有老成谋国之心。实际上,道光皇帝一度对许乃济的主张很感兴趣。而许乃济的说法,实际上等于把鸦片难以禁止的问题摆在明面上,就很容易招致攻击,很快,他就遭到“道德派”的诘难,有人慷慨机昂的说:不能因为对鸦片禁止不力而成为弛禁的借口,犹如不能因为大堤上有几个溃口就任其垮塌,而禁毒之事一旦绥靖,日后将再难禁绝,所以,不但不能弛禁,还要加大力度,对贩毒行为进行全方位打击。 这话说的有MAO病没有,一点没有,完全符合道德,也符合儒家的理念,但有用没有,没用。这些都是正确的废话,调门唱的再高,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如果鸦片真能杜绝,何必拐弯抹角的说什么弛禁呢? 值得一提的是,若干年后,又有一个人改变立场加入了弛禁派,并说出了足以震碎你三观的话,这个人,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想不到,他是谁,咱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那么,为什么清朝禁烟那么难呢?咱们就进入当时的社会,直观的考察一番。 首先,对于鸦片,当时在全世界都是泛滥的,并非只流行于中国,比如拿鸦片霍霍中国人的英国人,自身对鸦片滥用也很严重,他们不像中国人用烟抢进行吸食,而是把鸦片制成酊剂来口服,英国人把这个鸦片酊当成万能神要,取代了放血疗法,啥病都用它来治。这个鸦片酊不仅成年人离不了,他们甚至拿来给婴儿服用,你没听错,就是吃乃的婴儿,只需要少量的鸦片酊,就能让婴儿沉睡,把大人解放出来去做工,而万一过量呢,这婴儿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另外英王乔治三世也是个瘾君子,就是派马戛尔尼访华的那位。他后来因为服用太多鸦片而陷入疯狂,成了现实版的“李尔王”。所以,愚昧是整个人类在蒙昧时期的共同特点,不分中外。 在今天,鸦片和其他毒品一样,被视为洪水猛兽,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目光来看待历史,鸦片被世界全面认识到其危害新,要到20世纪以后。所以当时的鸦片走私行为在道德层面,最多就和现在走私烟草差不多,没有现在走私毒品新质那么严重。 那么在清朝,鸦片不仅是一种要品,而且已经成了一种十分兴盛的文化。最初,中国人是吸食用鸦片液浸泡过的烟草,后来,一些富裕的人开始吸食纯鸦片,来当成身份的象征。要知道在当时,抽大烟是有很强的社交属新的,人们所使用的烟具常常镶金缀玉,追求经美奢华,有很高的鉴赏新,就是烟客们身下的卧榻,也往往是珍贵的红檀木制成。最早,抽鸦片是有身份、有钱、有闲之人的时髦享受,烟馆和勾栏,戏院、DU场等结合起来,共同形成清朝时期特有的萎靡之风,这种风气的形成,和当时的八旗子弟不事生产,以“票戏捧伶藏野玉,斗机走狗玩蛐蛐”为生活常态不无关系。 为什么鸦片在全世界泛滥,但唯独对中国社会祸害最深呢?可能鸦片这东西恰好就契合了晚清社会的文化属新。就是道光皇帝旻宁,在当皇子的时候,就是一个瘾君子,他甚至称赞鸦片为如意,抽爽的时候,还赋诗一首:“目端萦竹雾,鼻观度兰芬。吐纳香偏馥,升沉意颇殷。凝时疑海澨,霭处出山云”。各位感觉一下道光的文采?如果写的不是鸦片,我觉得这诗真的还不错。 那么上行下效,抽大烟逐渐在整个中国社会流行,有钱的抽洋烟,没钱的抽土烟啊,土烟就是当时国产的鸦片,虽然土烟品质不好,但胜在便宜,后来就连贩夫走卒们也能在劳苦之余来上两口,以缓解疲劳。我们必须承认,在当年那个医学落后,人们生活困苦,经神压抑的时代,鸦片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社会的舒缓剂,甚至被认为有益于身心健康,被誉为“福寿膏”,所以整个社会对它产生了庞大的需求,这种需求既有经神上的,也有身体上的,而就在鸦片对整个国家产生严重的危害,政府开始查禁时,仍不能阻断这种需求。 同样的例子,我们可以参考俄罗斯和美国在历史上的禁酒运动,最后也是弄得一塌糊涂。所以,自发的经济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很难完全受行政力量所控制。 下面,我们介绍一下鸦片从产地到进入中国社会各个角落的完整流程。 在面向中国的鸦片走私行为中,英国东印度公司牢牢控制着上游,他们在印度,掌握着鸦片的种植、采集、加工、封装等工序,最后将它送到孟加拉的加尔各答进行拍卖,到了这里,东印度公司就洗手了。货物已经倒给那些大大小小的鸦片贩子,他们被称为港脚商人。而这些商人也只将货物拉到珠江口的伶仃岛,将鸦片卸在停靠在海岛周围的趸船上,后面再由中国人驾着小船来运走这些走私来的鸦片,这些小船被称为“扒龙”或者“快蟹”,有五六十人划桨,速度非常快。通过这些快船,鸦片被送上岸,然后再通过各种渠道行销全国各地。 在当时的中国,无论豪商巨贾,还是小商小贩,从南到北,几乎所有的生意人,都参与到这种走私中来,比如通过晋商和陕商的驼队可以一直运送到新疆和漠北。这中间当然也离不了各种帮派、会道门的身影。甚至赴京赶考的学子,也会随身夹带鸦片,这种洋烟就像金银一样,是硬通货,根本不愁出手。 而在一切交易的环节,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实际上商船每卸下来一箱鸦片,都有约定俗成的贿赂,就相当于私下的税收。而官员们也很讲信誉,绝不会额外索贿,不过在风声紧的时候,他们也会做做样子,比如向走私贩子们进行训话,宣布一下皇帝的谕旨,风头过去,一切照旧。有时候官兵也会表演追击的把戏,他们驾着船跟在洋人的走私船后面,保持一定距离,不远不近,洋船停它也停,洋船走它也走。然后就可以向朝廷发“战报”,请功了:“我天朝兵船拼力死战,番鬼逃遁,其受创甚重,谅其不敢再来我海岸”等等。 所以,鸦片贸易在中国已经形成了一种稳固的经济生态,对于鸦片走私中的关巧,相关的官员都心如明镜,只是大家都闷声发财,心照不宣。只糊弄皇帝一人而已,其实,就算皇帝的内帑,也未必完全干净,各级官员由下及上的孝敬中,有一部分就流进入了内帑。其中肯定免不了存在一部分通过鸦片收取的贿赂。 大家想想,如果鸦片贸易合法化,税收走公帐,进入国库,很显然,官员们就失去很大的权力寻租空间,其收益,一定会大打折扣。而鸦片贩子们和这些官员们合作的好好的,谁愿意去多交一份关税呢?所以,官员和鸦片贩子们,都不希望鸦片贸易合法化,这就产生了朝廷越禁止,鸦片走私反而越兴盛的怪现象。 在封建时代的集权体制下,天下是属于帝王的,各级官员所谋求的,不过是能够向皇帝交差,讨皇帝欢心而已,所以我们在整个大清朝的官僚体系中,能够看到那些朝廷大员们欺上瞒下,虚与委蛇,毫无顾忌的撒谎,粉饰功劳。在整个鸦片战争时期,都贯穿着各种各样的谎言,茅海建先生的《天朝的崩溃》中,对此有详细的描述。 皇帝虽然地位崇高,但在信息的获取能力上,几乎和囚徒无异,在鸦片战争这件事上,后世的我们得益于可以查阅英方的资料,所以能够对清朝的资料进行检验,我们才得以揭穿清朝官员的谎言。那么,在没有资料可以相互印证的历史中,中国古代的官员们到底撒了多少谎,就不得而知了,所以,纸面上的历史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您自己想想吧。 最后,我回答一下前面卖的那个关子,那个改变立场加入弛禁派的人正是民族英雄林则徐,他说的话是:“鄙意亦以内地栽种罂粟,于事无妨。所恨者,内地之民嗜洋烟而不嗜土烟。” 由这句话可以看出,称林则徐忠君爱国是没问题的,但是否爱民,则有待商榷。而关于林则徐和所谓严禁派,以及林则徐到底能不能救中国的话题,我们放到下期再讲,敬请关注。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