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我的姥娘
更新时间:2022-05-20
文/苏立敏(河北) 我的姥娘叫闫吉梅,是巨鹿人,她的家乡都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家乡人为了生存多去逃难,我的姥娘就是跟着我姥姥娘逃难时到了小留村。小留是一个朴实的村庄,村里种的树几乎都是榆树,榆树皮磨成面能吃,榆树叶子和榆钱儿都能充饥,还有小留这个名字,仿佛天意使然,姥娘就留了下来,与勤劳朴实的姥爷成亲了。 姥娘不识字,但她知道识字的人了不起,她的七个孩子中除了我三姨不识字,别的都上过当时最高的学,我的母亲读完了初中,我的大姨文化也高,我姥爷的父亲重视对孩子们的教育,让每个孩子都上学,还不让我大姨裹脚,只有我三姨该上学那会儿正赶上灾年,三姨天生就像小子,她捋榆钱,挖野菜,担负起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 姥娘是大字不识一斗的,她会写自己的姓“闫”字,知道“门”字里画三个横线是自己的姓,写时她很用力,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力量支撑起一个家的门面来,除此之外,她还认得“白面”“黑面”这些字,还有“马”字,我外甥女小时候,姥娘来我家住,就教孩子念瓦罐上的“白面黑面”,指着书上画的马教孩子念“马”。 我没有去过巨鹿姥娘的娘家,姥娘一直和亲人们交往着,农活一闲,二舅就套了驴车陪姥娘一起回家看看。姥娘有一个弟弟吧,姥爷去世时没有告诉他,但他梦到了,就过来看了看,姥娘的妹妹和姥娘长得一样,姥娘去世时她过来送姥娘最后一程,母亲说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我姥娘一样亲,可惜我没有见过她。 姥娘做得一手好营生,年轻时给有钱人家做绫罗绸缎,晚年给孩子们做暖暖袖,她做衣服是不用纽扣的,都是用布条挽成扣疙瘩当纽扣,她做棉衣既考虑到用最少的布料,也会把棉衣做暖和,印象深的是我抱怨母亲做的棉袄的袖子太厚,俩胳膊都支架着放不下来,姥娘说亲娘给孩子做的棉袄都是这样的,都是腋窝处絮太多的棉花,那样难看是难看,就是暖和。 姥娘背上长着一块藓,经常痒痒得让我帮着挠几下,她的手背上长着一个核桃大的疙瘩,是长在食指与手背的连接处的,是困难时吃糠菜中毒留下的,姥娘有一次做梦笑醒了,问她做了什么梦,她说梦见手背上的疙瘩没有了,用手莫了莫真的没有了,醒了才知道是用长疙瘩的手莫了莫没长疙瘩的手。 姥娘还有给过月子的女人捏怀的手艺,就是生了孩子的女人若乃水不够喂孩子,就会想到找姥娘给推拿一下,很远地方的人就赶了牛车一路打听到姥娘家,姥娘不收钱,人家就给点山货啥的表示一下心意,只是这活儿很累,推拿下来,姥娘明显累得气喘吁吁,经她推拿过的女人都有了乃水,姥娘就高兴了。有一年,我老舅家的叔叔婶婶找到我家,我就带他们去姥娘家,他们的牛车就拴在姥娘门口的榆树下。 姥娘一直想把手艺留下来,传承给亲戚中的某人,这样的话一生可以做悲悯的事,生活也有个小补贴,可惜没有这样的人选,姥娘匆匆一走,这手艺就失传了。 姥娘喜欢孩子,她年轻时给人家抱过一个孩子,孩子长到五岁被人家抱走了,和姥娘感请很深的孩子不适应环境,就一直哭,后来哭出了病,孩子就死去了,姥娘伤心地提起过好几次这事,发誓再不给人家帮着养孩子了。那时孩子的命和小狗小猫一样,我母亲小时候就差点没了命,说是一个亲戚带着孩子去姥娘家,母亲和那个孩子都站在门台上玩,那孩子突然把母亲推下去了,母亲的额头碰破了,流了很多血,那亲戚承诺如果母亲不行了,就把自己的孩子还给姥娘,我每听这故事每心酸,好在上天有眼,母亲活了下来,只是额头上有了一个很深的疤痕。 姥娘蒸的大卷很好吃,发得胖胖大大的,颜SE白腾腾的,几个大卷就把篮子装满了,有一次我感冒,不知道姥娘从哪儿听说了,就蒸了大卷来看我,姥娘刚进院子我就闻到了大卷的香味儿,感冒立马好了大半,姥娘进屋来,莫莫我的额头,边说话边捏额头,不多会额头也不烫了。 姥娘年年拾麦子,拾完了自己村里的就来我们村的麦地里拾,有一天快黑时我看见地里有个人影像姥娘,就跑过去,果然是姥娘,姥娘的包袱快拾满了,又累又饿的样子,我说姥娘我给你回家拿一块馍馍去,姥娘说不了,我撒腿就跑回家,只是那天笸箩里没有馍,只有一个玉米面饼子,我只好拿了饼子给姥娘送去,姥娘不嫌难吃,拿住就赶紧咬了两口,拾了一天麦子的姥娘真的太饿了。 姥娘长得和善,她不像别的老太太一样挽个簪,她银白的密密头发齐着肩,两边用卡子别起来,卡子口用做鞋子的气眼儿堵住,头发就不乱了,姥娘的额头很饱满,姥娘也欣赏我们都是大额头,别人都叫我们是“门楼头”的,意思是在脸部盖了一个门楼一样突出,姥娘在我家住时,我们睡着了,姥娘看着我们一个个的饱满的额头,觉得我们很聪明,以后都能成点事。 我去县城上学以后,回来时喜欢给家人带一个小礼物,给父亲买过手绢,给姥娘买过缝衣针,姥娘说我买的针又大又好用,她缝衣服,就用针在银白的头发上蹭一下,针就带了油滑,很容易从布丝里穿过去了。 姥娘行好,八十岁时还坐着别人的卡车一路颠沛去苍岩山,一个烧饼就是一天的食粮。她小脚,走路不弯腰,风一样利索。 姥娘在我家住时多是冬天,夏天来赶个六月庙就走,深秋时来帮着择花生与摘棉花,冬天来时棉花秸收到了家,巷子里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穿着单薄的姥娘不肯歇着,站在寒风里抠棉桃里的棉花。 姥娘给我们擦面糊糊时先把面粉炒一下再下锅,吃起来有焦香味儿,姥娘洗衣服用洗衣板,她尽量不用肥皂努力凭借自己的力气把衣服洗干净,姥娘喜欢把被褥晒在阳光下,让我们在阳光的味道里入梦。 姥娘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纸麻牌了,来我家了就有人找她一起去玩牌,姥娘就去玩小半天,高高兴兴回来就是赢了几MAO钱,很歉疚地回来赶紧喂猪啥的就是输了钱,后来,本村的老太太们欺生,就潜意识里联合起来让姥娘一个人输钱,姥娘再喜欢麻牌也就不去了。 姥娘不做对不起人的事,也看不起欺侮人的人,她胆子大,皇协军扫荡时姥娘就抹了一脸黑藏在树丛里观察请况,“文化大革命”不让开火时,姥娘就把炒熟的黄豆藏在蒲团儿中间,半夜里让孩子们充饥。姥娘有一次从西安回来M了路找不到家了,就背着家的方向走了整整一晚。 我只见过姥娘抹过一次泪,是姥爷去世后守灵的日子,我去姥娘家看见姥娘坐在炕沿上抹眼泪,她抬起袖子来,眼角的泪就抹在了袖子上,经历了一生坎坷的姥娘,其实是知道死亡终有一天会来的,让她欣慰的就孩子们都安放,哪怕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生活还过得下去,只是,二舅的离世成了压跨姥娘的最后一根稻草,二舅一走,姥娘也走了。 姥娘的七个孩子,现在只有两个生存于尘世了,三个闺女都走了,二舅与大舅走了,他们在天堂一定生活在一个长满葡萄的庭院里,秋天,是喜悦而团聚的时候。 作者简介:苏立敏,网名:小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河北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作品十七部。 投稿邮箱:haijiao424242@qq.com 壹点号 书卷文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