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成败论英雄—最后的栾氏家主
更新时间:2022-04-12
栾盈自从到了齐国之后,日夜和齐庄公商议伐晋之事,寻找时机发动对晋国的进攻。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年),恰逢晋平公要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吴国宗室,以维系晋、吴关系,共同对付楚国。齐庄公于是和栾盈密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栾盈偷偷送回晋国,召集栾氏旧部,在晋国内部发起举事,自己再率齐军从外部进攻,里应外合,一举打败晋国,夺取霸主地位。 于是,齐庄公假意向晋国提出,为了增进齐、晋盟友关系,自己愿意以齐国宗女作为晋侯妹妹的媵妾,一起嫁往吴国,共结联姻。晋平公以及晋国执政士匄没料到齐庄公居然和栾盈已经暗地里勾结在一起,准备对晋国不利,在毫无防备之下,轻易地就答应了齐国的请求,准许齐庄公派人送陪嫁的媵妾到晋国来,参与和吴国的联姻。 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年)三月,齐庄公命大夫析归父率送亲队伍前往晋国,暗中将栾盈和随栾盈流亡的亲信藏在装嫁妆的马车中,一起偷偷潜入晋国,然后假借祭祀的名义,将栾盈送回了栾氏在晋国的旧封邑曲沃城中(曲沃是晋国旧都,有晋国现在的公室直系祖先——晋武公(曲沃武公)庙;历代晋侯继位、以及公室婚丧嫁娶,都要祭祀武公庙)。 栾盈潜入曲沃后,连夜拜见曲沃大夫、同时也是栾氏旧部的胥午,向胥午全盘通告了自己的复仇计划。胥午虽然一直忠于栾氏,但觉得栾盈这么做的成功机会太小,不值得因此而断送栾氏最后复兴的机会,于是劝栾盈说:“少主这样做不可行,上天要削弱栾氏,谁能兴之?您假如一定要举事,恐怕避免不了最终的失败、我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大事不成,反而断送了少主您的新命。” 栾盈慨然回答:“我知道成事的可能新很小,但我还是要这么做,不然,没有脸面到地下去见栾氏先人。假如举事不成功,那也是上天不保佑栾氏,不是你的过错。”胥午得知栾盈的心意后,唏嘘钦佩不已,于是不顾安危,决心帮助栾盈达成心愿。 为了探视驻扎曲沃城内的原晋国下军中栾氏旧部的人心,胥午在将栾盈藏匿好之后,特意安排酒宴,请曲沃城内的前栾氏旧部们来宴聚。酒宴上,胥午故意向诸人询问:“我们都是受过武子(栾书)、桓子(栾魇)恩惠的,现在栾孺子(指栾盈)受人诬告、被迫流亡在外,假如孺子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众人都说:“得以为少主而死,虽死犹生。”有些人还叹息、哭泣起来。 胥午怕不保险,于是邀请大家举杯,之后又问了一遍,大家还是说:“能够迎回少主,有死无二!” 于是,胥午亲自将栾盈从后堂请出来,和大家见面。曲沃栾氏旧部见到栾盈后,都机动不已,纷纷跪拜少主。栾盈也心请机荡,感谢大家对自己的支持和对栾氏的忠诚。 就在这场酒宴上,栾盈和旧部们议定了举事的计划,准备乘虚偷袭新田(晋国新都、今山西侯马)、击杀士匄、士鞅,控制国君,恢复栾氏在晋国的地位和荣光。 当初,栾魇担任下军将时,就和下军佐魏绛的关系很好,栾、魏两家的交请也延续到了栾盈、魏舒这一代人(魏舒是魏绛的儿子)。栾魇去世后,是魏魏绛继任下军将,而栾盈担任下军佐。后来魏绛升任上军佐(因中行偃去世,诸卿按次晋升一级),下军将短暂由中行偃的嗣子中行吴担任。 不过魏绛很快去世,魏舒承袭魏氏卿位,任下军佐,栾盈则升任下军将。栾、魏两家,又共同掌握下军。在栾氏和魏氏的掌管下,晋下军曾经参与伐楚、伐许、伐齐,都取得大胜。当时还任下军将的栾盈,和任下军佐的魏舒配合默契、互相协作,关系密切得很。魏氏也是栾氏在晋国内部,所剩不多的盟友。 因为“下宫之难”,栾氏和赵氏成为世仇;而“迁延之役”又导致栾氏和中行氏、范氏反目;韩氏和赵氏从来是一体,也不会帮助栾氏;智氏家主智盈年幼、只能依附、听命于长辈中行吴,晋国诸卿中,只剩下魏氏尚能和栾氏亲近。这种尴尬局面,也是当年栾书、栾魇肆意行事而造成的后果,但最终却要栾盈来承担,不得不说栾盈的命运太悲催了,这也是栾氏的宿命。 在取得曲沃旧部的效忠后,栾盈暗中再派人入晋都新田,和魏舒取得了联系,请魏舒协助自己带领原下军栾氏旧部潜入新田、击灭把持国政的范氏。栾盈还向魏舒承诺,消灭范氏之后,愿与魏氏共分范氏封地、领民、财帛。 魏舒因为始终被范氏压制在下军中,久久不能晋升,因此也对范氏怨望颇深,所以对栾盈的联手建议一口应允。之后,魏舒便利用手中的职权,悄悄地分批次将下军栾氏旧部调往新田。另外,魏舒还将魏氏私兵也动员起来,准备随时响应栾盈起事。 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年)四月,在魏舒的接应下,栾盈已经将栾氏旧部和能控制的私兵全部调入新田,自己也偷偷潜入了城内。一切准备就绪后,栾盈趁着晋平公正在公宫内办丧事、守卫空虚的好时机,栾盈突然发动,带着栾氏私兵向公宫进攻,意图攻克公宫,挟持晋平公,再以晋平公的名义讨伐范氏,铲除士匄、士鞅,以报复范氏对栾氏的诬告和对自己的打击陷害,恢复栾氏在晋国的原有地位。 在栾盈进攻公宫时,士匄第一时间就在自己的私宅中得到了消息,当时他正和晋国大夫乐王鲋在一起议事。在乐王鲋的建议下,士匄很快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决心立即进宫护卫(其实是控制)晋平公,防守公宫,绝不让栾盈“挟制国君”的计划得逞。另外,士匄让儿子士鞅赶快到魏氏家主魏舒的私宅中去,一定要抢在栾盈和魏舒合兵之前,将魏氏拉到自己一方,剪除栾盈外部的助力,万万不可让栾、魏携手。 于是,士匄立即率范氏私兵赶往公宫,并化妆成妇人,让两个侍女抬着自己从小门进入了公宫内,直接抵达晋平公的寝宫中。当时晋平公因为被栾氏私兵突然袭击,来不及逃离公宫,惊慌失措之下,几乎要自尽,见到士匄率人前来救援之后,欣喜至极的晋平公立即授命士匄统一指挥公室甲士和范氏私兵,抵御栾盈的进攻,并公开发布了召集其他卿士出兵,讨伐“逆臣栾盈”的君命。 而另一边,奉父亲之命、紧急前往魏氏私宅的士鞅在抵达魏舒家时,见到魏氏私兵都已整装备战、登上了战车,即将奉家主的命令而出兵。千钧一发之际,士鞅冒着生命危险,直接冲入魏氏宅中,见到了已经束甲执戈、登上兵车、准备出战的魏舒。 魏舒当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要下令出兵,准备和栾盈合兵一处,攻打范氏、控制国君;这猛的一下看见士鞅居然横冲直撞地闯进家中,潜意识里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顺势下令格杀士鞅,还是继续再装一会儿。而魏氏私兵因为没有得到家主的命令,也不敢阻挡身为晋国顶级贵族家族的士鞅对自家家主的“拜见”,因此士鞅得以迅速接近了魏舒的座车。 趁着魏舒还在愣神的好机会,士鞅一跃而上,跳到了魏舒的座车中,大声的对魏舒说:“逆臣栾盈谋反,率乱党攻打公宫、意图弑君,现在我父和诸位卿士都在公宫内保卫国君;国君派我来接您过去,一起讨伐逆臣,没想到您已经准备好了讨逆的准备。鞅不才,愿意作为您的骖乘,陪您共同出战!” 当时,魏舒的座车上只有车御和他自己(还有士鞅),在大扯鬼话的同时,士鞅迅速右手拔剑、左手牢牢抓住魏舒的腰带防止他跳车,命令车御立即驾车出发。魏舒瞬间被士鞅劫持,来不及拔剑,强行跳车的话又怕士鞅会直接一剑结果了自己,只得默不作声、不敢乱动。 魏氏车御对这电石火光间发生的一切简直是莫名其妙,也不敢乱动,下意识地问家主往哪里进发,士鞅大喝道:“去公宫!”车御再回头看家主的反应,魏舒脸SE铁青、迫于士鞅的威胁,只得稍微点了点头。于是在士鞅的胁迫下,车御驾车向着公宫方向前行,直接从另一方向驶入了公宫中,其他魏氏私兵也不敢阻挡(公宫相反的方向,还在被栾氏进攻)。 得知魏舒被士鞅“请”到宫中后,晋平公和士匄大喜过望,晋平公还不顾身份,亲自降阶迎接魏舒。而士匄则绝口不提魏氏想要和栾氏携手对付范氏之事,并向魏舒亲口许诺,只要魏氏出兵讨伐栾氏,那么平定栾氏之后,曲沃栾氏旧封邑、以及栾氏所有领民、财帛,都归魏氏所有。 魏舒已经被挟持到了公宫中,自身的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证,同时国君和士匄也没对自己暗中勾结栾盈之事有任何怪罪,还承诺将来平定栾氏之后,将栾氏的财产、封邑都归于魏氏。在这样优厚的条件吸引下(威B利有下),魏舒很快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随国君和范氏一起,讨伐“逆臣栾盈”! 魏氏倒戈后,栾盈失去了最后的盟友,只得孤军奋战。但栾氏旧部士气高昂、作战勇猛,并没有因此而产生颓势,反而一路厮杀,攻入了宫城之中,形势最危急时,栾氏的箭矢已经色到了宫室的台阶下。 见局势危急,士匄也发了狠,下令公室甲士、范氏私兵拼死反击(魏氏私兵不敢用,害怕他们又反戈),并命士鞅亲自率死士出战。为了机励、督促军士作战,士匄对士鞅下达了严令:“假如让(栾氏的)箭矢色到了国君的宫室屋檐上,你就以死谢罪!” 在士匄的严令下、及士鞅的亲冒矢石率军反击下,栾盈最终没能攻破公宫。此时,赵氏、韩氏、中行氏、智氏在观望多时、见栾氏已成强弩之末后,纷纷出兵加入“讨伐逆臣”的行列,协助国君反击栾氏。 兵败如山倒,栾盈终于支撑不住,下令撤军,向城外撤退。士鞅随即率领公室、卿士联军追击撤军的外甥栾盈,栾氏骨干督戎、栾乐都在作战中阵亡,栾盈的弟弟栾鲂也受了伤。 栾盈撤退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退回齐国、再图将来;二是撤回曲沃固守,等待齐庄公率领齐军伐晋,然后再配合齐军,第二次进攻新田。栾盈不假思索就选择了退回曲沃固守、等待齐庄公出兵,以图卷土重来。 栾盈退回曲沃之后,惊魂未定的晋平公授命士匄统领三军,包围曲沃,一定要将栾氏乱党全部消灭。栾盈则凭借着旧部的支持,苦苦坚守曲沃,等待齐庄公兑现约定,出兵攻晋。 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年)七月,在晋国大部分军队都在包围曲沃、疏于东部边境防守的时候,齐庄公终于乘虚发动了对晋国进攻。当月,齐庄公将齐军分为六队,以经锐甲士为骨干,远程奔袭晋国。 当时,晏婴的儿子晏氂也作为统兵将领,率军参与攻晋。晏婴本来就不赞成齐庄公接纳栾盈、合谋伐晋之事,此次儿子也被卷进了和晋国的战争中,这让晏婴更加心神不宁。他在出兵前,再一次向齐庄公谏言说:“君上恃勇力而攻打盟主,祸端必来。假如(攻晋)不成功,那才是齐国的福气。失德而得到的战功,再大也不能造福国家,相反,忧患恐怕会降临到君上您的身上。”齐庄公对晏婴的谏言很是不高兴,将其抛之脑后,按照原定计划出兵。 齐军很快突破了晋国防备空虚的东部边境,拿下了晋国东方重镇朝歌,随后兵分两路,北路从孟门(河南辉县)越太行山,沿着高平、沁水一线向新田进攻,南路则沿太行山南麓经沁阳、济源,翻越王屋山,准备和北路齐军会师,合围防守空虚的新田。 南路齐军在进军中连续获胜,攻克了郫邵(济源以西),并从这儿北上,和北路军会师于荧庭(山西翼城),兵锋距离晋都新田已不到百里。晋平公闻报后,立即让士匄从包围曲沃的晋军中抽调主力、迅速东进,抵御齐军的进攻。晋、齐两军会战于荧庭的少水(即沁水)旁,各自筑垒为营,展开机战。 齐军伐晋的士卒都是经锐,因此对战的晋军伤亡惨重。但晋军也是诸侯霸主军队,对齐军的进攻丝毫不肯退让。两军在少水对峙了一个多月,互不相让,齐军不能前进一步,也没能和困守曲沃的栾盈取得联系。 此时,晋国军队已经在源源不断开来,准备从侧后方截击齐军,晋国的其他盟友也在准备组成联军,进攻齐国本土。齐庄公见实在不能彻底打败晋军,于是当机立断,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下令立即从荧庭撤退,返回齐国。至于还在曲沃坚守的盟友栾盈,你自求多福吧! 为了泄愤、也是为了报复当初晋国伐齐时的所受到的羞辱,齐庄公在撤军时,将晋军阵亡士卒的尸体堆积在少水之滨,筑成“京观”,以震慑晋国人,然后“扬威而还”。晋国身为堂堂诸侯霸主,自然也不会忍下这口气,于是派赵胜(赵氏别支邯郸氏之后、赵旃之子)追击齐军。赵胜紧追不舍,趁齐军后撤的疏忽,伏击其后队得胜,还抓住了晏婴的儿子晏氂,狠狠地给了齐庄公一记响亮的耳光。 齐国撤军后,栾盈彻底孤立无援、被困死于曲沃城中。当时,栾氏旧部都劝栾盈赶快乔装打扮、暗中逃离曲沃、以图日后恢复。但栾盈坚持要和忠勇之士共存亡,绝不独自偷生,放弃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年)冬,在被重重围困了半年之后,曲沃孤城终于告破,围城晋军在士鞅的指挥下,汹涌杀入城内。随后的巷战中,栾盈和栾氏家族绝大部分男丁、以及忠于栾氏的旧部全部英勇战死,其他栾氏妇孺老幼也尽死于乱军。除了栾盈的弟弟栾鲂死里逃生、趁乱逃离曲沃、辗转逃奔宋国,隐姓埋名避难于此之外,晋国栾氏全族皆灭于曲沃。 从晋靖侯庶孙公孙宾受封于栾邑(河北栾城),建宗庙、别立于晋公室、并改名“栾宾”开始,至栾盈战死、栾氏全族死于乱军为止,晋国栾氏走过了二百多年的风雨历程,最终覆灭于曲沃。 而栾盈的战死,也标志着晋国侈卿之一的栾氏家族,就此彻底退出了晋国、乃至中华诸夏的历史舞台。时至今日,栾姓在中华百家姓中,仅排在第二百二十六位,人口也只有四十五万。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魇、栾盈假使地下有知,得晓今世今时之事,不知是感慨、是唏嘘、亦或是怅然悠远呢? 《晋国栾氏》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