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谭记
更新时间:2022-11-26
本文转自:安徽商报 ·王寒 山野一鲜 猕猴桃是山间的果子,在我们这儿,野生的猕猴桃叫藤梨,顾名思义,是长在藤上的果子。 秋高气爽,跟着先生回他老家天台,湖光山SE,四时俱美。平素回家次数不多。到了十月,桂花开了,山里的各种果子熟了,总要抽时间回去一趟。彪兄带上我,打栗子,采藤梨,捣麻糍,着实快活。 藤梨不太好找,不过找到的话,就是一大片。藤梨善攀援,喜欢缠绕在树干或灌木丛上。彪兄老家是草莽山林,他小时候上山斫柴,见到藤梨,熟的吃进肚,生的采回家。未成熟的藤梨很硬、入口很涩,摘回后,放入密不偷风的大缸或者米甏中,用青松针混杂其间,容易催熟。 镇上有卖藤梨的。集市时,常有山民摆摊叫卖,一堆堆垒在地上,状如蚕茧,硬如弹丸,又如青石蛋子,黄褐中带点青绿。彪兄每次回老家,总要买上一些。有一次,老家的山里亲戚捎来野藤梨送他,放在蛇皮袋里。他把这些藤梨摊在木地板上,软硬分拣,软者可即食,硬者尚待熟,家里成了集市,只差持秤叫卖了。 藤梨未熟时酸涩得很,常涩得人龇牙咧嘴,彪兄总是在一大堆藤梨里面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挑出几个熟藤梨吃。过了数日,藤梨仿佛得了某个号令,一晚之间全熟偷了,根本来不及吃,不过三五天,果子发软,空气中是酸烂的气息,简直溃不成军。 我不大爱吃野生藤梨,个头小,涩,吃起来不够爽快,有股青草味。浙东老家的藤梨通常只有鹌鹑蛋大小,《开宝本草》记载一种野生藤梨,有机蛋大:“生山谷中。藤着树生,叶圆有MAO。其实形似机卵大,其皮褐SE,经霜始甘美可食。皮堪作纸。”这种机蛋大小的藤梨,霜降后味更美,果皮可作纸。 人不可貌相,水果亦然。猕猴桃虽土,却也是青史留名的,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有它的记录。《诗经》里记载,“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诗中的苌楚,即为猕猴桃,因为林中猕猴喜食,故名,而成熟落地的果子,羊亦爱吃,又称“羊桃”。它还叫鬼桃,狐桃,想必狐仙鬼怪也爱吃。“苌楚”之名,颇有古意。清末民初有个遗少,叫刘声木,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父亲为四川总督,刘声木喜欢藏书,他把自己的书斋起名为苌楚斋,编有《苌楚斋书目》二十二卷。之所以起名苌楚,并非刘公子爱吃猕猴桃,而是生逢乱世,希望自己能像山间的藤梨,自由自在,不被约束。 前些年,市场上进来一种洋里洋气的奇异果,从新西兰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奇异果的老家就在中国。1904年,新西兰女教师伊莎贝尔去探望在湖北一座教堂里传教的妹妹,在湖北宜昌的深山老林中,发现野生的猕猴桃,带回一小包种子回到新西兰。种子发了芽,并且开花结果。在新西兰的果园里,这株被称作“中国鹅莓”的果藤经过数代培育,结出了硕大的果实,因长相酷似奇异鸟,遂起名奇异果。 自忖对故乡风物还算了解,也只是在前些年做田野调查的时候才知,早在湖北的野生猕猴桃种子被带往新西兰之前,清咸丰十年(1860年),浙东黄岩焦坑大巍头村就开始人工嫁接猕猴桃,这是国内人工嫁接繁育猕猴桃最早的地区。村头尚留有一株老藤梨树,主藤粗大如臂,盘根错节,藤蔓长达四十余米,人称“百岁猕猴桃王”,但老当益壮,每年仍结果数百斤。虽是野生的猕猴桃,看上去MAO手MAO脚,有几分糙汉特质,肉质却相当的细腻紧致,清甜可口。 我不免感慨,一个人的寿命再长,也总活不过一棵树,山林中的那一棵棵树,你不知道它的年龄多少,也不知道它们经历了什么,它们承受着寒潮、风雷、霹雳;也享受着阳光、雨露、流云。无论环境是好是坏,它们总是依着时令,不紧不慢开它的花,不紧不慢结它的果,从不曾爽约。 这几年,野生藤梨吃得少了,吃的多是大个的猕猴桃,先生老家街头镇的猕猴桃越种越多,红肉如胭脂玛瑙般,黄白肉则如凝脂润玉,九分清甜一分微酸。好果要用好盘。《红楼梦》中,鲜红衣滴的荔枝,配的是缠丝白玛瑙碟子,我买了MAO手MAO脚的猕猴桃,拿龙泉哥窑冰裂陶瓷盘配它,我觉得很对得起这些山里的MAO孩子。 老家的湖山书房落成,一帮老友来家中喝茶闲聊,傍晚去后岸农家乐品尝乡间野味,纯朴的农家乐主人端上一盘跟她一样纯朴的大果,果子身上披了层猴子一样的细绒MAO,肉质格外肥厚,果心泛红,甘甜软糯,可以拿根管子吸吮,就像吸水蜜桃一样,一嘴的浓稠甜汁。 |